他抬起我下颚,恍惚是笑了笑,便应:“好,但门口两个还得留着。你要是出门,必须有他们跟着。”
似乎是怕我多想,又解释说:“在黑水城,没有一个郑国女眷有绝对的自由,尤其是宁王的家眷。”
“往好了想,这也是一种保护。”
“我明日再差人,把阿懒那本郑国和渤海的文字译本,给你送来解闷。”
我点点头,又注视着地上的纸团,想着等三太子入睡再去拾,可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一早上惊起,三太子早已不在床侧。
我便又急忙忙地冲到地上,可地上干干净净,连纸片的踪迹也找不到。
我心中不安,把女婢与茉雅奇问了个遍。
听茉雅奇说是她打扫的,心中才安定一些。只是扫了以后,都当做厨房的火头烧了,无法追究,亦无法考证。
忐忑了几日,见没什么动静,才终于安心。
大军南下以后,整个黑水城像是空了半个,平日里的吵嚷叫嚣声停了,反倒觉得有些死寂。
我本想去浣衣院,可茉雅奇说,那个地方女眷进不了,想去见张娘娘与嬛嬛,所有的禀告又都被各府管事的夫人回绝。
无法,只能一面研读译本,一面再想他法。
只是,还未想出法子,倒等来了个满头珠翠的渤海女人。
她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握着拳,两只眼睛斜斜吊着,站在小院门口。
左右两侧,围站着三五个女婢,竟都是浣衣院时苛待我们的。
我猜测着那便该是三太子的夫人,心口不由下沉,忙转过身,嘱咐茉雅奇去找蒲里。她听了声,随即快跑出去。
我便又回身来问:“你们是谁?想要些什么?”
那女人盯我半晌,忽而冲上前,揪住我的头发,用生疏的郑话喊:“长得一脸狐媚相,难怪三太子日日都不回家。”
“你是三太子的夫人?”
她又使大了气力:“我好不容易把他等回来了,可你倒好,日日勾引他去浣衣院。”
“这还不算,还要在皇上面前使狐媚子,让他把你带回家来,你当我是死的吗?”
我看她睚眦欲裂的模样,是恨极了我,只是没想到,浣衣院的嬷嬷竟然是她安排的,怪不得处处使绊子。
只是她说三太子日日都来,我却从未得见,必是隐在暗处,故意看着我受苦,还真是一对好夫妻。
我双手一扯,将她退开,想与她解释:“夫人误会了,我只是个俘虏,是三太子强留我在身边的。”
“若是夫人实在不喜欢,不如放了我?我对天起誓,绝不会回到这里。”
那女人却油盐不进:“放了你?然后你再去告我一状?你想得倒美。”
“来人,把她给我摁住!看我不打烂你这张狐媚子脸!”
说着便将手中的缰绳捋直,朝我抽来。
我退步一躲,推了个婢女挡在前头,又砸碎了一个杯盏,用碎片横在那女人的脖颈之上。
她气急了朝我大喊:“你这个贱女人,竟敢威胁我?”
我一面抓她,一面往门口退去:“我不想伤你,你让那些婢女把自己绑着,我便放了你。”
她冷笑一声,顶着我往后退到门口,我脚下不稳,勉强站住,手上又被她咬了一口,握紧的瓷片登时落地。
再回身抓她,手臂却被挥起的马鞭打出两道血痕。
“我们渤海人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就你一个郑国的奴隶也想抓住我?”
守门的兵士见了,忙上前拦着,却被她一声喝止:“想干什么?三太子不在,我就是你们的主人!都给我退下!”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没一会儿便跑了出去,那女人便又吩咐女婢:“把她给我捆了,卖到蒙古去!”
两个女婢一听,真寻了条麻绳将我捆住,我双手难敌四拳,又改为劝说:
“你们皇帝,还等着用我来交换城池金银,你不能卖了我!否则三太子,皇上都不会放过你的!”
那女人抬手又是一鞭:“你骗三岁小孩呢?”
“我昨日还见一个被挖了眼的奴隶,被卖到西羌,她也自称自己是什么郑国公主,还是皇上亲封给珍珠大王的妾,还不是一样只卖了三锭银。”
乌独卜的妾?那不就是十四姐吗?
当时乌独卜对她百般顺从,还以为他是真心,十四姐也算得幸运,勉强能有个安稳。
可这才半年光景,她竟沦落至此。那雾蒙蒙的双眼是最令人心疼的,他们竟也忍心!
十四姐事事顺从,尚被乌独卜抛弃,三太子对我的热度又能延续到几时呢?
他刚走,这夫人就心急火燎地上门,要是久待,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祸患。
形势不如人,我只能硬撑:“我不一样,我的五哥现在是大郑的主人,你若是敢将我卖了,你这夫人之位怕也是别想坐了。”
我好说歹说,那女人却被妒忌蒙昏眼,非但听不进去,反而又挥了一鞭:
“你给我闭嘴!要不是想卖个好价钱,我一定把这张脸给划烂!”
她丢了鞭子,又指着恭候在两侧的女婢:“你们还杵在那干什么?”
“把她给我押到东市口,找个最丑最凶的东胡人卖掉!”
几个婢女一听,赶忙扯住捆着我的麻绳,匆匆忙推上一辆牛车。
我横趴在枯草之上,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一个婢女与浣衣院那个凶神恶煞的嬷嬷,驾车的则是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婢。
早知道他们油盐不进,我便不再费嘴皮子,一面翻了个身,换个横躺的姿势。
一面从袖口里抽出半片碎瓷,而后配合着车的起伏,去刮那绳子。
只是那绳子缠得比预想的要紧些,左右两侧又被紧盯着,不能太过明显,刮断绳子竟比预料的要费力许多。
连刮了一刻,才断了半根,而牛车却已驶入闹市。
我心中一慌,手心出了薄汗,又更慢了些,眼看就要到她们说的东市,心中更是焦急。
正不知如何是好,驾车的女婢便嚷着内急,那嬷嬷虽不乐意,也只能让车驶入一条侧巷。
趁着牛车停下,我手上加了力道,终于将那绳子割断,只是撤地快了些,瓷片不慎划到了手腕。
我揪着眉头,闷喊了一声,那嬷嬷眼尖,忙抓着我的胳膊喊:“你个小贱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我冲她一笑:“嬷嬷说笑了,我都这样了,哪里还能耍花样。”
可她并不信,执意将我扭过,去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