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一集
胡宗宪站起身缓缓走到案边,将严嵩的那封亲笔信捏在手里,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便将那几页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随后扔进了火盆,等信纸化为飞灰,胡宗宪忽然喊了声,“戚继光”,“末将在”,戚继光起身行礼,“通令各路援军,雨停雾起,全线出击,一举聚歼倭寇”,胡部堂终于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尊令”,戚继光转身迈步走出大帐,身影消失在了一片雨幕之中。明嘉靖四十年秋,第九次台州战役正式拉开了序幕,这一战清剿了为祸十余年的倭寇残部,胡宗宪向数万一衣带水的日本友人,传达了来自道长那慈父一般严酷的爱,东南沿海从此风平浪静、海波不惊。
前线捷报传来,赵贞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胜利来得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差点把赵巡抚闪了一个趔趄,甭管自己心里有多郁闷,这庆祝胜利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的。赵贞吉、谭伦拉着朱七和另一个锦衣卫,组织了盛大的欢迎队伍,早早就到了浙直总督署门前等候。天色将晚,凯旋的队伍终于行至总督署门前,礼官高呼一声“奏乐”,四周一片鼓乐齐鸣,赵贞吉率领浙江各级官员,拾阶而下主动相应,戚继光带着一众将士纷纷下马,紧走几步冲着众人抱拳拱手。赵贞吉还未曾开口,谭伦便紧走两步,大声说道,“百战之身,万民之福,戚将军”,赵贞吉心中一阵腻味,脸上却依旧堆着笑,拱手说道,“万世之功,万世之功啊”。“上托圣上洪福,胡部堂及诸位大人运筹有方,下赖百姓援助,将士用命啊”,戚继光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心中暗道,要不是诸位大人运筹有方,早早断了大军粮草,这场胜利恐怕还得晚来几个月吧。
赵贞吉左右张望了一阵,竟没有看见胡宗宪,开口问道“胡部堂呢”,戚继光坦然地说道,“部堂大人自开战两月之后,就已经有病,现在仗打完就躺下了,部堂大人让我转告诸位大人,他实在是受不了舟船之苦,要在台州歇息几天”。听戚将军这口风,胡部堂这病怕是不轻阿,一连病了几个月,现在更是连船都坐不了了,赵贞吉心中如释重负,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朱七说道,“两位钦差,把这件事直接呈奏皇上”。胡宗宪一病不起,对赵贞吉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喜讯,值得为此浮一大白,赶紧嘱咐朱七替胡部堂请个长病假,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万万大意不得,工作上的事不妨暂且放一放,毕竟杭州这边还有赵巡抚帮忙盯着呢,胡部堂只管安心养病就好。胡宗宪早就说过,剿灭倭寇是他能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如今仗也打完了,人也得罪干净了,胡部堂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朱七点点头,模棱两可地说道,“大忠臣,难得,我们今天就上奏”。胡宗宪顶住了老恩师的压力,一举全歼了倭寇,当然是大大的忠臣;粮草不济还能打胜仗,自然难得,立下不世之功,却能主动急流勇退,也是难得,本该在台州养病的胡部堂,却忽然出现在了淳安,更是难得。胡部堂的雕虫小技自然瞒不住手眼通天的锦衣卫,只不过是瑕不掩瑜,从朱七的只言片语里不难看出,道长这一关,胡宗宪应该是过了,想必沈一石的那些家产,也不是非要徽商接盘不可了。赵贞吉此时心情大好,扭过头神采奕奕地对谭伦说,“子理阿,你无论如何找到李太医,到台州去一趟给部堂看看”,谭伦立刻答应,赵贞吉又望向戚继光,满面春风地招呼道,“给将士们备了庆功宴,请”。短短几个月,杨金水疯了、胡宗宪病了,挡在赵贞吉前面的绊脚石,一块接一块地自己挪了窝,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巡抚此时更是通体舒泰、神采飞扬,正所谓酒入欢肠千杯不醉,如今凯歌高奏、捷报频传,今晚怕是又要不醉不归了。
胡宗宪确实病了,和杨金水的病根一样,都是心病,这种病李时珍也治不了,看看心理医生,说不定还能管点用。受不了舟船之苦,本应该在台州养病的胡部堂,却带着齐大柱夫妇还有一个贴身的亲兵,悄无声息地去了淳安县,此刻已经坐在了海老爷家里,这一招就叫金蝉脱壳。齐大柱赤裸着上身,提着两桶水,当着海母、海夫人还有海瑞闺女的面,跑前跑后咧着大嘴笑个不停,仔细想想,这一幕多少有些恶趣味,这里也给诸位提个醒,没事儿少让自己媳妇儿往健身房里跑,尤其是要离那些一身横肉的男教练远点。
赤裸上身的齐大柱还在愉快地和海老爷家的女眷玩耍,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是命悬一线了,胡宗宪一会儿安排他给自己守帐篷,一会儿又带着他去淳安,总之就是不敢让他离开自己视线半步。齐大柱是严嵩钦点的通倭犯,胡宗宪也知道自己只能护他一时,但有些姿态却要做足,胡部堂护着齐大柱其实就是在护着海老爷,包括这次绕道来淳安,本身也是一种姿态。对胡宗宪而言,倒严是倒严,保海瑞是保海瑞,这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不倒严,照样可以跟严党划清界限;不背叛师门,也不是什么都要听老恩师的。关于齐大柱通倭这件事,清流去保海老爷,那叫党同伐异,虽无私也有私、虽至公也不公,何况人家清流压根也没打算保;胡宗宪去保海老爷,那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雪中送炭,事半功倍不说,还能演一出师生对决的大戏,等于是白送了清流一份天大的人情。胡宗宪出手去保海老爷,既能跟严党划清界限,又能卖清流一个顺水人情,说不定还能增加一波路人缘,最妙的是,即使最后救不下海老爷,只要胡部堂把救人的姿态做足,再努力摆出一副竭尽全力的模样,照样可以收获以上三种效果,像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县衙后堂,一身布衣的胡宗宪,微闭着双眼正躺在一张躺椅上,似乎是在小憩,海老爷身穿官服在一旁正襟危坐,不远处还有一个亲兵在煎药。胡宗宪半躺着一言不发,海老爷等了许久,只好硬着头皮找话题,“卑职将公子送到部堂那里去,当时是不得不为,有损部堂清誉,还请部堂能体谅卑职的苦衷”。海老爷心里清楚,胡宗宪亲自找上门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胡公子的那点儿烂事,不过自己这事干的吧,确实也忒不地道了,虽然不能给胡部堂低头认错,但说几句软话总还是可以的。胡宗宪满脸苦笑,有气无力地叹道,“你这是维护了我的清誉,我这次回乡养病,特地绕道淳安来见你,就是为了答谢你几件事情,这就是其中的一件。”胡宗宪的情商确实是高,明明是打肿脸充胖子、打碎牙和血吞的事儿,竟被他说的是如此地情真意切、清新脱俗,这要是换做旁人,估计早就去答谢海老爷的八辈儿祖宗了。
海老爷此时也有几分动容,诚惶诚恐地说道,“部堂不怪罪卑职,已是宏量,要是再说一个‘谢’字,卑职汗颜”,难得海老爷也有汗颜的时候,胡宗宪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轻声说道,“应该谢,这次犬子来之前,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一路上不要惊动官府,可是到了这浙境的第一站,便骚扰了官府。你说这一路下去,不知会闹出多大动静,在你这里堵住了这个口子,我焉能不谢?”胡宗宪在浙江一共当了五年的巡抚外加两年的浙直总督,诸位不妨猜一猜,这七年来,胡公子一共探望过几回老父亲,是不是每一次来浙江,胡部堂都要写一信叮嘱他,“不要惊动官府”。讲道理,如果不是今年恰巧碰到了海老爷,人家胡公子何曾惊动过浙江官府,又何曾闹出过半点动静,正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口子,又何需海老爷费心去堵呢,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答谢的。有些话呢,领导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也就是随耳那么一听,听听也就算了,可千万当不得真阿。
胡宗宪越是向海老爷翻来覆去地解释,越是证明他心里其实非常在意这件事,此时连海老爷也发觉不对劲了,急忙站起身,想用一通彩虹屁来岔开话题,“大明朝的大臣,要都有部堂这般胸襟,中兴有望”,对于胡部堂的宽宏大量,海老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至于胡部堂到底贪不贪的问题,海老爷也是异常明智地选择了避而不谈。正所谓言多必失,胡宗宪也发觉自己解释地有些过了,只能用疲惫地笑声来掩饰自己眼中的尴尬,叹了口气说道,“哎呀,你这个海笔架,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上司了”,说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海瑞从不说违心之言”,海老爷刚才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胸襟宽广不代表两袖清风,中饱私囊也不妨碍利国利民,大明的贪官若都有胡宗宪这幅胸襟、手段,大明自然中兴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