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了一口气,只觉胸中滋味万般。
辛姐姐望着河面,轻声问我:“阿圆,明日过后我们是不是便要分开了?”
我低着头,轻声回她:“张娘娘如能讨得欢心,再想办法将你带出来。”
辛姐姐便捂着脸:“我如今这副模样,人见了都怕,是不会有人碰我的。你们先照顾好自己,不用太顾忌我。”
我见辛姐姐似乎是真的想开了,便也松了口气。
“若是成了,我们要见嬛嬛或许容易一些,只是要委屈张娘娘了。”
张娘娘反倒安抚我:“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委屈可言,只要我们都还活着,一切就都值得。”
我点点头,与她们抱在一起,冗长的夜就夹杂着我们的愁绪,一缕缕流尽。
……
据新来的婢女说,往年的寿宴都是摆在上次献俘礼的地方。
今年三太子操办,又应我们所求,便将主宴布置在了河边。
虽与城中百姓一般,准备了很多酒肉犒赏,但并未有喧天的锣鼓与满城的彩带。
河边只是整整齐齐,摆了十几套光秃秃的桌椅,也未有盖布。
兵士们一早便将这片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下人们急急忙忙地穿梭着。一会儿是收拾草地,一会儿是洒驱蚊虫的粉末,一会儿是装置酒水。
开席时,整个小院都被此起彼伏的声浪包裹着。
河岸上架着亮黄的灯笼,空气里到处是浓稠的酒气。
平日里浣衣的姊妹,都被叫去桌边侍候,我们则秉着气息在院中恭候。
辛姐姐替我理了衣袖,心神不定地问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应她:“我们别无选择。”
紧接着便扶着张娘娘往前,步入了纱帐之内。
满堂的灯火熄灭,只留帐中的几盏投射出我们的身影。
我扯了下衣带,将遮罩的外衣脱下,又解开鞋履罗袜,跟在张娘娘身后,走上了水台。
隔着纱帐,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响了一晚的攀谈与笑声,此刻也仿佛被按了停止。
唯一入耳的仅是厚重的呼吸。
即使是什么也看不清,我仍能感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我,而那其中一定还有三太子。
我的脚僵在原地,忽然觉得无法动弹。
张娘娘见我没跟上,轻拉着我的手,凑到我耳边叮嘱: “别慌,想着是对你喜欢的人跳,一会便结束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张娘娘说的,把外面的眼睛想象成是昌平哥哥。
是他在冲我笑,鼓励我:我一定可以。
这么想着,腿上的僵硬顿时松软开来。
我跟在张娘娘身后,赤脚轻点水花,又打了个旋往后回收。
我将自己的手臂想象成细柳,用最柔软的姿态展开,手脚上的银铃因这挪动,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回响。
身上的轻纱迎风摆动着,也跟着我的步伐而轻轻扭动。
起初,我的呼吸很急促,可慢慢地,我只能看到张娘娘的身影与昌平哥哥的目光。
他们冲我笑着,让我勇敢一些。
我应了声,便也冲他们笑。
我看不见自己究竟跳得如何,也全然忘却了上台前的重重烦忧,只觉得自己,如同回到康邑一般,简单而纯粹地高兴。
可我的笑很快凝固住了,那如雷的呼喊与掌声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就那么杵着,直愣愣地看着一个人影,朝我们靠近,而后蛮力一拉,将眼前的屏障瞬时扯落。
我呆立着,觉得眼前的一切朦胧胧的,有说不出的恍惚。
张娘娘挡在我的身前,忙将我往后带,不一会儿,我的胳膊又被另一个人拉住,径直裹入一件裘皮大氅。
我茫然地抬头,直撞上三太子那幽深的双目,忽感到浑身一股凉意,所有的混沌也挥散而去。
我被三太子拉着走下水台,直直跪倒在,中央高座上的一个人影脚下。
“叔父,这就是二哥送我的那个女人,今日我可要带走了。”
身前的人沉沉一声:“抬起头来。”
我僵硬地抬起下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令辛姐姐害怕至极的皇帝。
他梳着与额鲁观一样的双辫,只是满脸灰色络腮胡子,嘴角不悦似的下坠着。
“今日这一切,是你准备的?”
我轻轻地摇头,眼光瞥了一眼水台的方向。
见张娘娘她们已披好外衣,正恭敬地立在水台边上,便回道:“奴婢只是按照张妃娘娘的吩咐罢了。”
皇帝一听,便抬起手,指着张娘娘:“你是老皇帝之妻?你过来。”
张娘娘点了点头,恭敬地走至我的身边跪下。
“皇上久居上京,想必未曾得见真正的郑宫歌舞,今日这舞名叫踩水舞,源自先秦。
又采以渤海舞蹈之长改编,借以表达我们的归顺之意,也希望皇上的福寿就如这流水一般,滔滔不绝,绵远流长。”
张娘娘的话音刚落,渤海皇帝便哈哈大笑,满堂的将领宾客也纷纷喝彩。
渤海皇帝扶起张娘娘,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又指着我,
“既然额鲁观把你给了老三,你就好好伺候他吧!”
我闭着眼睛,暗暗呼了口气,正要站起身,便听粘末罕大笑。
“这张妃虽风韵犹存,到底是郑磐那小儿老母,皇上何不选几个年轻貌美的公主在旁侍奉?”
塞里布也添乱:“这个女人,虽然是二太子赐给三太子的,可后来又被二太子收了。二太子死了,这按道理,家眷可都归皇上。”
我咬着牙没有做声,耳朵却直直竖着,留意着接下来的变动。
三太子瞪了塞里布一眼,在皇帝面前做了个礼,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
“我身为弟弟,不能替二哥分担病痛,只能让我这女婢贴身照料。
二哥一走,我悲痛不能自已,又一心扑在护送棺椁与俘虏上,一时也未想起,才暂放在这浣衣院。”
“叔父已经允我带她回去,你们还要为难。难道二哥一走,我连个婢女都要不回来了吗?”
三太子一说,气氛瞬时有些僵硬。
乌斜保端了杯酒笑:“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三太子既然都忘了,不如就献给皇上,回头再挑两个更貌美的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