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走后,这里的守兵尽数更替,连婢女与嬷嬷也换了新人。
白日里不再被为难,晚上也能安稳休息,张娘娘与辛姐姐的精神便好了许多。
我思忖了两日,如何与张娘娘说献舞之事,想着她多半是与辛姐姐一般不会答应。
可她听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应了下来。
辛姐姐以为她烧糊涂了,又劝说了几句,可张娘娘却说:
“走到现在,再嫁是无可避免的。有个权势依仗,或许将来还能照料你们。”
张娘娘素来清醒,自然知晓这是无法可选的选择,但我没料到,她会应得如此爽快.
仿佛是未等我开口,便已在胸中打定主意一般。
我本想再与她确认一遍,她却宽慰起我们:
“人的耐力是一点点磨出来的,最屈辱的北行之路我们都过来了,如今还怕什么?”
“你喊我一声娘娘,可这一路上,都是你来照顾我们,如今,我也该担起一个为娘的责任了。”
我立在原地,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辛姐姐准备了满腔的话,可听张娘娘如此说,便再也无从开口。
张娘娘思忖了两日,提议我们重跳当年,她与母亲跳过的踩水浣纱舞。
那舞我其实从未见过,但张娘娘极力推崇,自然不会有错。
我不精通歌舞,只是想起在燕京时看的渤海舞蹈,与郑舞相比,虽缺少美感,但是曲子与步伐都很欢脱。
我们的歌舞底蕴丰足,举手投足都万千章法,只是不懂门道的人,却难以品味精髓。
我便向张娘娘提议,在原舞的基础上,吸纳入渤海歌舞的跳跃之感,或许能更上一层。
张娘娘听了,当即称好。
又想着帮一些姊妹,便邀她们一同贺寿。
只是多数姊妹要么因为害怕,要么是无法放开气节,加入者不过三五个。
其余的姊妹无法理解,反而奚落嘲讽起我们。
我们不愿与之纠缠,便兀自躲开。
辛姐姐虽不参与,但她的舞技向来是一等一的,张娘娘便让她为师,教导我们这些姊妹。
因为献舞的缘故,我们不用再浣衣,时间也空余出来。我便一面跟着辛姐姐学习,一面与三太子讨要些布料制衣。
又要了几个同乡的匠人,因地制宜,搭了能灌水的木台。忙了八九日总算有了个雏形,等完工时已经是寿诞前夕。
姊妹们慌忙上台踩练。
未料,中央凹槽处灌水不均。
忽而满溢出来,忽而又不及漏洒的速度。姊妹们要么脚底沾水打滑,要么是踩空受伤。
我们索性让工匠,将左高右低的台板改平,由人力浇灌流动之水,改为静置的死水。
又吩咐灌水的工匠改为烧水,远远地往台上扇水雾。
一番折腾,总算是排布得宜。只是再看时辰,已经日薄西山。
我忙喊姊妹们,将纱衣换上进行彩练,可一转头,便听她们大喊。
我跟上去看,只见那些纱衣都被撕得不成样子,有的连整个袖子都扯了去,根本无法再穿。
辛姐姐本就不赞成我们献媚,见衣物被撕,当即蹙眉劝我:
“明日便是寿诞,再赶制是来不及了,不如就不去了吧?”
张娘娘则反驳:“不可。“
“三太子已经夸下豪言,这几日你们也见了许多渤海人看热闹。
要是我们打退堂鼓,让他们耻笑不说,还是对渤海皇帝的不敬,会引火烧身的。”
有个姊妹气得慌,指着围观的姊妹便骂:“是不是你们干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你们一直在给我们使绊子,自己不愿意好,也不让我们好,我要去告发你们!”
被指着的姊妹阴阳怪气:“没准是老鼠咬的,你们背叛大郑,这是老天给的警示。”
“对,这就是报应!”
那姊妹气不过,眼看便要冲上去,与她们扭打。
我忙将她拉住,转而问张娘娘:“纱布还剩多少?”
张娘娘望了望墙角处的布堆:“纱布倒还有四五匹,只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重制。”
我想了想,捡起被剪碎的纱衣,便扯去摇摇欲坠的两个袖子。
又从裙摆的破损处入手,将外缘撕成纱条状,而后高举起来: “就这么穿。”
围观的姊妹一看,当即哄笑起来:“这,这简直比荡妇还要不如!”
“实在是不堪入目!养在宫外的到底是没教养,连起码的羞耻都不知!”
辛姐姐也有些犯难:“阿圆,我知道献舞是无奈之举,可无论如何也不能穿成这样去,我们不是娼妓!”
大家都不看好,连张娘娘也皱起了眉头。
我又拿起墙角的纱布,比划了下:“用这些纱帐围起来,我们就在纱帐之后跳。”
张娘娘没有底气:“这,可行吗?”
我没有答话,只将纱布尽数摊开,又喊了献舞的姊妹上前,示意她们上下拼缝成几张大帐。
末了,又快步走出,让候着的匠人搭上几支木楞,挂住那些纱帐。
前后一挂,加上氤氲的水雾,竟有几分飘渺空蒙的仙境之感。
我灵机一动,又吩咐了匠人用绘图的纸张,做了数盏孔明灯。
心中这才稍有安定,对明日的献舞有了几分把握。
将将入夜,又怕剪衣裳的姊妹再动手脚,便在排演后,留下亲自看守。
张娘娘与辛姐姐担忧我,便也留了下来。
黑水城位于极北,本是苦寒,即便是夏日也毫无炎热之感,到了夜里还有些风凉。
我们三个便裹了床被子,紧挨着坐在河边的大石板上。
河边的萤火虫,从夜色里悠悠转醒,在草丛里穿梭跑动着,不知名的小虫,蛰伏在草丛的深处,发出啾啾的鸣叫。
这样的夜,本该是无比闲适,可我的心中却有块大石子压着,总难以透气。
明日便是渤海皇帝的寿辰,成败也全在此一举。
若是他喜欢,张娘娘便能讨得欢心,谋出一条出路,离开这里。
只是我再不能与她们相伴,而须得兑现诺言,委身于三太子。
若是他不喜欢,我们与这些姊妹或许都会被牵连,被投入牢狱或遭更可怕的折磨。
两相权衡,自然是成利于败。
只是,即便是成了,前路却依然是茫茫黑暗,祸福难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