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张娘娘在我身边喊,又喂了我几口水喝。可我实在累得抬不起眼,便也只能合着眼睛睡过去。
本是睡得极沉,只是一直未进食,后半夜腹疼得厉害,忍了许久也不见好转,便只能睁开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找吃的。
膳房是由柴房拼的,一面是锅灶,一面堆着柴火杂物与两张小桌,女眷们无法尽数落座,只能是分时用膳。
说是膳食,其实也是寒碜得可怜。
洗衣的阿嬷每日会带一些白菜、陈米或是面粉,只是数量不多,姊妹们甚至还会哄抢饭食。
按道理,是不会有剩下的食物的。可我实在饿得厉害,无论如何总要去看看。
我捂着肚子下床,去摸门栅,刚要打开,张娘娘与辛姐姐不知何时醒了,也跟了上来。
辛姐姐问我:“你是不是饿了?”我点点头。
张娘娘便拿下门栓。“晚膳时,我给你藏了块馒头,我们去拿。”说着便拉着我往膳房走。
夜里漆黑,守兵又都在大门口,我们贴着墙面快步移动,倒并不十分显眼。
绕过一面墙,又拐入墙角,便是单独的半间小屋。
我们小声推开门板,蹑手蹑脚进去,又悄俏合上。
借着月光,张娘娘将手伸入半人高的柴火堆前摸索,不一会儿便掏出一块布帕包着的馒头。
我便在桌前坐下,大口啃咬起来。
许是吃得太急,馒头又冷又硬,一时卡在喉咙口,竟咳嗽了起来。
辛姐姐忙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递给我,又拍拍我的背:“你慢点吃。别噎着。”
我点了点,果真慢了下来,可咬着咬着忽然就红起眼。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亦无法分辨是委屈辛苦多些,还是迷茫恐惧多些,只觉得胸口有一股子酸意。
到了后头,几乎有些啜泣了。
辛姐姐抱着我的背,也不由得落泪,张娘娘只是静默地坐着,让我安静地靠住。
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我们还在康邑的宫殿里,期盼着我们能击退敌兵。
可这凋敝的环境,与我们身上的衣物,又分明提醒着我,我们在敌人的腹地。
我哽咽着咬了几口,又就着水咽下,勉强压住腹痛,将膳房收拾好,才与张娘娘她们互相扶着开门。
刚打开一条缝隙,便听外头传来女眷们的惊叫。
再打开半扇门,又有几个男人的咒骂声入耳,我当即退了回去,将木栓压得严严实实。
浑身绷紧靠在门板之上,朝张娘娘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女眷们的惊叫与哭喊声愈演愈烈,我们只得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闭着眼。不一会儿,外面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
我扭头贴着门板,想要从破洞里看看情况,只是,刚挪两步,便听到有人在外面轻叩门板。
我刚探起的身子重跌回去,又拉了拉张娘娘与辛姐姐,示意她们往柴火堆后躲。
张娘娘点了点头,让我们先上前,钻入旁侧的空隙里。
我刚将辛姐姐推入,敲击的声音便急切起来,挡门的门栓也被震得往上滑。
我忙去扯张娘娘的衣袖,想将她塞入柴火堆后头,可张娘娘只反手将我按住,推入辛姐姐边上。
我探出半个头,喊她快些进来,她却拉起一捆木枝,挡住了我们眼前的空隙。
我顶着脑袋,想要钻出,门板当即被什么东西劈裂,发出沉重的闷喊。
我暗叫不好,伸出半只手,去扯张娘娘的腰带,她却背转过身,将木枝的空隙挡得更严实。
张娘娘哆嗦着问突然闯入的人影:“你是谁?”
那来人没有开口,只是瞪着淫邪的眼,将张娘娘推倒在我们身前的柴火堆上。
我与辛姐姐抱在一起,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避免出声。
可头顶上的轻枝被张娘娘一压,又被那来回的震颤牵引,在我们的手臂,后脖颈上硬生生划拉出好几道血痕。
辛姐姐紧攥的手被这痛楚一惊,松开了半分,几乎就要喊出声。
我忙将自己的手腕塞入她的嘴中,这才勉强挡住。
我们紧闭着眼,全神留意着头顶上的动静。
那男人的喘息愈演愈烈,口中不时吐着腌臜的话语,可张娘娘却静默地像一堵墙。
她牢固地挡在我们跟前,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将那些耻辱阻挡下来。
我紧闭的眼紧紧皱起,睫翼交叠在一块打架,可奇怪的是,泪水还是能从中渗透出来,盖满了我整张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声音停了。
有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随后越走越远。马蹄声远远地响起,又越来越淡。
头顶上的木枝突然被掀开,我与辛姐姐却还是紧抱着头。
“没事了,你们出来吧。”那是张娘娘的声音。
我抬着泪湿的眼,看到张娘娘已经整理好了衣襟,除了手臂和脖颈上的擦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出来吧,小心点。”她又说了一遍,然后伸手将我接住。
我轻抓着她的手,从那柴火堆里迈出,忽然眼泪就止不住,紧紧将她抱住。
我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世上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那百般复杂的思绪。
从康邑沦陷的那一刻,我们便注定会经受这一切羞辱。
可我怎么也无法料想,这一切会来的这样痛,这样疼。
我们彼此抱着,就那么躺靠在柴火堆前,生生坐了一夜。
我们睁着眼睛,可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独自吞咽着心绪。
天快亮时,我皱起眉头问:“我们这么努力活着,是不是错了?”
张娘娘轻咳了一声,告诉我,“活着不为对错,只是看自己甘不甘心而已。”
辛姐姐则念着,“我只想再见王爷一面,只要能见他,对错是非,我都认了。”
……
太阳出来时,管事的阿嬷又将我们推拉到了河边。
昨日的疲累还未缓解,又枯熬了一夜,连走路的精气神都没了。
我央求了那阿嬷半晌,嘴皮子都说破了也无济于事,仍是被赶到河边。
张娘娘本受了惊,又受了凉,刚在石边坐下,便栽到了河中,虽是只沾湿了一半,夜里却发起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