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娘娘见她故意为难我,便开口求情,“阿嬷,她素来野惯了,不是故意要冲撞你的。”
“她是二太子的恩人,三太子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你就通融通融,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
张娘娘这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既给了那阿嬷台阶,又搬出了三太子做威胁。
若是寻常下人,定然会一改态度。
可这位阿嬷偏是个例外,她叉着腰讥笑我们。
“你以为这是骗鬼呢?”
“你要是真的与几位太子有交情,根本就不会被安排到这!要是哪一日真靠上了,换我给你洗衣服!”
说罢,又让婢女将张娘娘与辛姐姐拖开。“谁也不许帮她,她今日必须得给我洗完!”
我朝张娘娘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回去,她们虽不放心,但也别无他法,只能不情愿地被推着往回走。
我深吸一口气坐下,从衣服堆里扒下两三件衣服,用木棍开始敲打,如此往复,将近太阳落山也才洗了一半。
晒得久了又没有进食,连坐在石头上也有些晕眩,直想躺靠下来。
撑着脑袋,小心往回瞥了一眼,又见那些女婢看得无趣,都靠在树下睡了过去。
便长舒一口气,张开手倒在身后的石板上。
从前渴望自由,如今唯一所念,只想睡上三日。
只是,刚眯上眼,左耳边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念:“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我以为是遇到了郑人,忙撑起身去看。一抬眼,只见一个背手执书的孩子,立在两步开外,正冲我笑。
他看起来仅有八九岁的模样,却几乎到我脖颈那么高了。
脸色虽有些黑,但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丝清秀,双辫玉带,显然是个渤海小公子。
我问他:“你是谁?”
他没有回我,只是上前抓住我的衣袖:“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这句诗说的是真的。”
我又问:“你喜欢郑文?”
他在我身边坐下,笑着答:“喜欢,我觉得你们很聪明,尤其是那些诗人、词人。”
我的戒心放了下来。“诗词大家的确不少,可惜不总能遇上明君。”
不过这些他一个毛头小孩也听不懂,便与他解释:“你方才那句诗不是这样用的。”
“李白赞誉西施,是称赞她的美貌与单纯,我不过是个蓬头垢面的阶下囚,怎么能与西施比呢?”
我指着那堆脏衣服:“人家浣纱是生活闲趣,你看看这堆臭衣服,我这是受苦!”
那小孩笑了笑,一脸认真:“姐姐说得也是,不过我觉得你与西施一样好看。”
我难得笑出声:“你又没见过西施,你怎么知道我比她好看?
他皮笑一声:“我在梦里见过啊!”
“不过我叔叔说,像西施那样老捂着胸口,动不动就蹙着眉头、苦大仇深的女人,算不得美,甚至有些乏味。”
“对了,你方才说圣君是什么意思?”
我见他年纪尚小,本不打算与他详说,可见他极认真的样子,又不忍教他失望,便问:
“你赛过马吗?”
他重重地点头:“我可是马上小飞人!”
“一个国家与大臣是这匹马,而君主则是握着缰绳的人。”
“一匹马的血统与成色再好,如果御马的人没有本事,在应该往东时往西,应该往西时又往东去。
或者这个御马的人本身就是心灰意懒,不喜马事,那么如何也跑不远。”
那小孩若有所得,笑起来:“姐姐,你比我的老师讲得好!”
又追问:“那如何能当一个圣君呢?”
我哭笑不得,“我又没当过君主,我如何知道?你也不是君主,了解这些做什么?”
他却一脸不服:“将来的事谁知道。”
他凑近我,悄悄说:“我可是太祖的嫡亲孙子!也许有一日我还真有机会!”
我吓得从石头上滚下,几乎结巴了:“你刚说的叔叔,是指谁?”
他拍着胸脯笑着:“当然是我三叔。他是叔叔里面最聪明的,骑射也是最好的。”
“你的四叔,是...三太子?”
“对,他们都这么叫他。”
我撑着地面,忙起身往回跑,那小孩又蹿到我跟前,将我拦住。
“姐姐,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不欲再多言,只赶他,“我还有很多活要做,你走吧!”
那小孩拉着脸,附身拾起石板上的书,讪讪往回走,没走两步又回过头。
“姐姐,我叫蒲里,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在这一片看书,你要是气消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没有回应,只觉得被一股子烦躁围着,怎么也无法舒缓。
便蹲在河边,用木棍狠狠地敲着脏衣。一直到将那上衣锤烂了,才愤恨地丢开那木棍瘫坐。
三太子几个字,就像那草丛里的苍蝇一般,总在我身边盘旋着,怎么也无法挥散。
他就是想看我痛苦,想让我受折磨。
而如今他想要的都得到了,而我只想要一点点清净,他却还不肯从我的生活中消失,难道非要我死了才肯罢手吗?
我瘫坐着,低头看着那因水波而破碎的夕阳残辉,仿佛看到了朱皇后在向我招手。
我晃了晃头,她的身形越发清晰,一面抿唇笑着,一面喊我过去。
我半只脚踩入河中,想要拨一拨那水花试探,后肩便被一个力道大力拽住,摔回草地上。
阿嬷的脸直直盖在我的眼前,骂骂咧咧。“你别耍心眼,假装求死就不用干活了?想得美。”
说完便将衣物重新丢给我,与我相对而坐:“我就看着你洗,我看你怎么偷懒。”
我侧过头,再看向那河中央,朱皇后的身影已然不见。只得迷糊坐下,一遍遍重复那器械一般的捶打。
一直到了夜里,这一堆衣物,也不过才洗了一半。
我一整日未进食,又一直浸水,体力早已不支。
抱起刚洗好的衣服去晾,突然便觉得眼前一黑,摔了下去。
女婢大喊两声,便有兵士飞冲过来,将我抱起,直直往内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