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姐和几个年长些的公主被分给了粘末罕,嬛嬛和几个年幼的妃嫔,则被分给了塞里布。
乌独卜、乌斜保那也各分到了七八个,早先侍候二太子的,则都被分给了三太子。
我、张娘娘、辛姐姐,还有一些还未有主的妃嫔,则都被划到了一个我没听懂的地方。
余下的内容,便如苍蝇的乱嗡,细碎而无法分辨。
粘末罕念叨完毕,塞里布便拉走了嬛嬛。
乌独卜也强行从我的前侧,将十四姐拉起,跪到里屋的皇帝跟前。
乌独卜说了几句,皇帝便大笑起来,像是应允了什么。
两侧便有人送进去一块羊腿。乌独卜摁住十四姐拜了几拜,便喜笑颜开地拉着她走回来。
依稀间,我听见他说:“说了不会让你白跟着我,往后,你可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妾了!”
十四姐哭得厉害,拗不过他,终于还是被扯了出去。
我望着依然架放在里屋的羊腿,这才恍然,那是个纳妾的聘礼。
若是在大郑,这一切无疑是个笑话,盗匪的排面或许都要比这大。
可国破在前,被俘在后,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呢?
乌独卜肯在他们的皇帝面前走那么一遭,或许还是对十四姐的抬举。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耻笑呢?
……
离开那时,我几乎是被旁侧的三太子提起来的,他将一件衣服丢到我的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我们被带到一个三间小院,依次等候着净洗身子。
这个小院并不大,只是看守很严。
门口流淌着一条小河,河边摆放着一些木架,有些像知夏用来晾衣的架子。
张娘娘说,郑宫有很多籍没入宫的人,会被发入浣衣局充当下等仆役,想来我们如今也是这样的待遇。
姊妹们陆续洗了身子,又重新换好渤海奴仆的服饰,才重新到院中集合。
一个圆墩的阿嬷已经久候多时,见我出来,便指使着后头的两个女婢,拖拉下一大捆衣物丢在我们跟前。
女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们比划。“你们!把它...”
又做了个搓衣的手势,大概是让我们浣衣。
我们紧挨着一块儿,谁也没敢动,那阿嬷便指使栅栏前的小兵,连我们带着衣物都推到了河边。
女婢见我们磨蹭,随即在脖子上横了一下:“不好好干,就死。”
又喊了两个女婢,分给我们木桶、棒槌之类的东西。几个姊妹哭啼着不肯从命,便被那女婢一掌扇弯在地。
有人气不过,与她们推攘起来,吵吵闹闹,直到被两声水浪打断。
我循着那声音去寻,只看见郑太后与朱皇后,双双跳到了河里,赶忙大叫:“皇后落水了!快救人!”
那嬷嬷本在推攘,一见情况不对,当即回头,喊了两个兵士下水救人。
我们则拿了一根木条往河中伸,想将她们拉上岸。只是两人一心寻死,反倒放开手,闭起眼来。
哪怕我们将木棍递至她们的眼前,也断不肯接。
一直被郑太后照顾的小娃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突然就哇哇大哭,如何也不肯歇。
好在兵士总归是来了,扑通两声入水,便将她们都拽上了岸。
郑太后沉下去早,已然没了气息,那阿嬷喊了两句,旁侧的兵士便挤开人群,将郑太后拖走。
朱皇后呛了几口水,好歹是活着。我们便将朱皇后扶至一颗大石头旁,替她擦拭湿发与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皇后终于回神,不知怎的就抓住我的手。
央求我道:“救一个不愿意活的人,与杀生无异。我求求你,别再救我。”
我还呆楞着,后侧的阿嬷又开始催促。我们便只能让皇后坐着,自己走到岸边,去洗那些脏臭的衣物。
宫里的女眷都不会浣衣,免不得又被那两个婢女打骂。
张娘娘幼时也曾是婢女,还记得如何洗衣,便教我们将衣物浸水,如何用皂角,如何捶打之类的细活。
前头的人多,我们便往后走了一些,找了个水干净些的地方坐下。
拍了两件衣物,总有些不放心,便回头去寻朱皇后,一转眼,才发现石墩上早已没有人影。
再跑了几步,只见朱皇后又走到了河中央。
辛姐姐喊不动她,张娘娘便要护卫,我想起朱皇后的话,便让她们停下。
“让她走吧。”
我能救她两次,三次,却一次也无法改变我们艰难的处境。她既然不愿意活,就没有人能阻止。
我们便那么站着,看着那河水,一点点淹没过朱皇后的胸口,口鼻,直到发梢。
她起初挣扎了下,到了后头,索性敞开了去,顺着流水往下坠去。
平静的河水先是打了个漩,又吐了一些水泡。
但很快,水面又静静如初,平坦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吞咽过。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个念头。
我们回不去了。哪怕有朝一日,我们能够回到五哥身边,我们也回不到康邑陷落之前的样子了。
这一路上,我杀过人,见过人被杀,却从未像现在一般,眼睁睁地看着人杀了自己。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可当我的手触上胸腔时,却感到它是麻的。
钝钝的,好像被一层灰雾裹着,跳得越来越不真切。
……
那一日的浣衣任务,便在郑太后与朱皇后的接连离去中结束。我们被重新关回院中,等待着渤海人的下一步处置。
几间小屋,除了一张左右连墙的土床,与散放的几床铺盖,几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书与针线可以打发时间,我们便只能闲聊,可又都不愿提起些耻辱的经历,便都紧闭着嘴,枯等着时间漏尽。
许是等得久了,连恐惧都倦了。我眯着眼睛,将辛姐姐的被角掖上,正准备躺下。
便听对侧的小屋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趿鞋下床,点起油灯,扒着窗口去看。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扛着一个女人从门口走出。
那女人大呼着挣扎,随即被摔到地上,横甩了几巴掌。
许是被打懵了,女人没了声响。那男人又重新将她扛到肩上,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