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押解的队伍终于在一圈樟树边停下。
三条蜿蜒的泥路交汇在这，往里侧的一处大院里延伸，只是黑土从樟树的里侧变换成了石砖。
石砖的尽头则连着一个屋子，前后仅有一进，大门敞开着，看着颇为亮堂。
我们团团立在樟树边上，等待兵士进门通报，没一会儿，迎面的方向便来了一支队伍。
我侧开一步，从女眷堆里探出，远远地朝那人影望去，发现是乌独卜与塞里布。
我的胸口一荡，脚步也不自觉往前挪去。既然是乌独卜押的人，想必张娘娘她们就在其中。
稍等了一会儿，他们便在我们跟前落定。我又往前挪了几步，果然看见张娘娘她们团在人群之中。
我便轻喊了声：“张娘娘！”
张娘娘听见我的叫唤，将信将疑地抬头，发现是我，忙拉着辛姐姐与嬛嬛往我这走。
两边的女眷，被我们的动静鼓舞，也纷纷走到一块儿，彼此寒暄起来。
我拉着她们的手，一面探看，一面问：“你们怎么样？没受伤吧？”
张娘娘捋着我的臂膀，“我们没什么，倒是你，怎么又瘦了。”
我正要与他们说二太子离世的消息，便见正前方又来了支队伍。定睛一看，领头的是乌斜保，他正押解着父皇与几位皇兄朝我们走近。
乌独卜迎上前，撞了乌斜保：“怎么比我还晚！”
乌斜保回推他一把，使劲摇头：“别提了，这几个郑朝男人连路都走不动，跟个娘们一样，真是晦气。”
塞里布闻言，也奚落一番，“得亏他们无能，不然这些女人哪能归我们啊！今日可该分最后一批了吧？”
乌斜保用刀柄敲了下塞里布，“你可行了吧，你这一路玩得够多了，再多也不怕撑着!”
塞里布便又回：“这女人哪有嫌多的。不暖床，当个洗脚奴婢也不错。”
乌独卜见他们互不相让，便伸出手喊停：“行行行，说不过你。你要几个我不管，我横竖只要我那个哭美人儿。”
乌斜保摇摇头，几个人便又笑着聊了几句。
不一会儿，粘末罕从屋中走出，站在入口处喊：“皇上有令，开始献俘！”
墙角处的昌平哥哥跟着翻译起来。
我们面面相觑，正揣测着这献俘是什么意思，便见两侧的兵士拿出了登记的名册，将我们按两列排布齐整。
我扭动了两下，拗不过，便与嬛嬛被按到一块儿。
我拉着嬛嬛的手，掌心微微冒着冷汗，祈祷着眼前的一切尽快过去，他们不要太过为难。
可下一刻，粘末罕居然喊：“脱衣服！”
我圆睁着双目，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昌平哥哥又翻译了一遍，我便如被丢入冰窖，霎时间僵了骨头。
我思忖着，那是什么意思？还未等我找到一个答案，两侧的兵士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将我与嬛嬛分别拉开，又分别去扯我们的衣物。
女眷们尖叫起来，纷纷乞饶。还有一个躲逃不过，径直撞了树。
大家乱做一团，连乌独卜也不得不下马，将我们拉住。
眼见局面混乱，粘末罕又高喊了声：“都给我住手！”
两侧的兵士这才停住拉扯，将我们推回原来的位置。我捂着胸口，惊魂稍定，还未缓过气，又听他吩咐：
“让他们自己脱，脱完了披上旁边的羊皮！”
我侧头去看，才发现左右两侧兵士的背后，不知何时拉来了两摞羊皮。显然是为了这献俘礼准备的，刚刚竟然全未注意。
我的脑中一蒙，连站着的腿也晃了起来。
披着羊皮的方式本就闻所未闻，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半身，简直是奇耻大辱，还不如直接将我们杀了。
我刚要将旁侧的羊皮踢走，便见前侧的一位姐姐哭喊起来：“士可杀，不可辱。我们不会穿的！”
旁侧的塞里布闻言，一把将她揪住。“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便不顾挣扎，强行将她的上衣扯了个粉碎。
那姐姐羞愤万分，当即以头撞树，可没死成。塞里布便手起刀落，斩下她的头，提晃到我们眼前。
“谁还想掉脑袋？！”
我刚刚探出的脚步，被这血腥一吓，再迈不动半分。
前侧的父皇、皇兄便开始主动宽衣，两位皇后刚硬不屈，哭嚷着求死。渤海人顾忌她们的身份，便允他们留一件中衣。
皇后往下，一路到我们这些帝姬，便再无通融。
眼见张娘娘宽了衣，前排的十四姐与十九姐，也依次扯下了自己的衣物，所有人的目光，便又都锁着我与嬛嬛。
我的眼神略过墙角的昌平哥哥，忽然间觉得胸中涌上一股刺痛，只想撞上塞里布的刀柄，自我了断。
可当我横挪开脚步时，三太子却立在我的身前。“想死容易，就看你舍不舍得放下你的家人。”
我侧过头去，望着嬛嬛死灰一般的脸，与满是淤青的身子，压抑的心就好像遭受了一记重锤，被砸得粉碎。
我浑身抖动着，战栗着去解自己的腰带，可刚拉开衣领，我便看到昌平哥哥那愤恨的双目。
他干涩的眼睛闪躲向地面，随后又紧紧地闭上，好像在为我们留出最后一丝体面。
我感到自己的脸，正被无尽的羞愤灼伤，可抖动的双手，还是依次去解自己的衣襟。
我感到三太子的灼目，正在我的身上游移，仿佛是一个胜利者，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我双手交叉拎住背后的羊皮，尽可能地遮挡住自己的胸口，他们便将我们推行进院，匍匐跪在地上。
随后将父皇、大皇兄与两位皇后拉入屋内，跪拜渤海的先祖牌位。
我听到一个中年男人与中年女人的声音交替响起，而后是满堂的哄笑与讥讽。
我跪趴在地上，先是觉得自己的膝盖与手僵了，紧接着连带着心也麻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三太子的警告，到底是什么意思。
死了容易，以这样的姿态被羞辱，苟且活下去才是比死还重的惩罚。
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被欺凌，在所爱之人面前，众目睽睽下被羞辱，还不如一只畜牲的待遇。
我以为自己经受的已经足够，可每一次，命运总是会给我一记更重的耳光。
我不知道父皇他们在屋中呆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仿佛跪了数年。
等他们从屋中鱼贯而出时，我已经侧倒在地，再起不了身。
粘末罕手拿着一张宽纸，一一念着女眷的名字，紧接着便有人嚎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