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的事，我早已禀明过二太子，他也为我加强了护卫。
可我们在荒野之地行军，难免有疏漏的时刻。全军上下那么多人，更难保证，每个人都对二太子忠诚。
好在方才假意向粘末罕投诚，无论结果如何，总该能换得一段安稳。
再不济，只要拖到进城，等我们到达二太子府上，粘末罕想再下手便不会那么容易。
只是这些考量，如何也不能说。便只能推开三太子。
“三太子想让我说什么？说我是和粘末罕做了交易，诱使你和二太子入局，然后趁乱逃跑吗？“
“逃跑的事情，我可以暂时不纠，刺杀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那三太子是认定我知情，想给我一个指证粘末罕的机会，你就会宽宥我的罪过，让我继续活着？“
他没有发声，但神情显然是默认。
沉默一会儿，又出声：“你参与了多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愿意站出来，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
他从未信我，更未设身处地地想过我的处境。
让我成为箭靶，得到他毫无意义的恩赦，还要我感恩戴德？
我几乎冷笑出声，“三太子误会了，我并不知情。”
“我的安全有二太子护着，就不劳三太子操心了。”
说完，我便起身，想要离开。
只是，这话似乎点燃了他的怒意，他几乎是将我提起，压进墙里。
他抓住我的脸，迫使我直视他的双眼。
“郑嘉元！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我气极了，索性将火拱到底。
“二太子说过，谁都不能伤害我。怎么，你这个弟弟要打哥哥的脸吗？”
见他额上的青筋跳动，睚眦欲裂的模样几乎要将我吃了，我便有些怵了，软和下来。
“不管三太子信不信我，但三太子说不杀女人，我信。”
“从始至终，我没有做过伤害你和二太子的事，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
“以三太子的才智，定能找到其他解决方式，何必总为难我一个人女人，白白损了名声？”
他眼中的火苗平息了些，终于将我放下，只是仍抓着我的脸不肯放，好像想要找到某种答案。
我只低着眉目，不再作声。
又过一会儿，他终于将我放了，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说：
“郑嘉元，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二哥把你送给我，是一件幸事。”
“二哥旧伤发作，身边需要人照料。我再容你一次，好好照顾二哥。不要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
“不然，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再心软。”
他手捏成拳，大步从小道离开。
周身的肃杀一散而尽，好像方才的怒火从未滋生。
我却好像个泄了气的皮鞠，瘫坐着许久也没能再蓄上力。
等我坐直，平复呼吸，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堆书上，都是前日进了水，趁着日头正望，翻出来晾晒的。
我随意拿起一本，翻了几页，竟发现上面写着郑国、渤海两种文字，似乎是个译本。
心中一荡，先前的惊恐和无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忙坐直身子，摸索出脖子上春娘的那枚印章。
先前总猜不出意思，没成想这么巧就有了译本。
如这译本够全，只需探看数日，便能知道这枚印章的意思。
只可惜被泡得太久，搬运时好像也没当心，后半本的字迹，几乎都看不清了。
我拿着印章对比了半日也未找到结果。
又听有人喊我，便只能先放弃。
我循着那声音看去，发现嬛嬛正立在小道尽头处，一个圆形的拱门中间等我。
拱门之后立着一棵古树，上面红丝飘飘，底下香火缭绕。
我整了整衣物，便往她那儿走。穿过那拱门，便见很多女眷正跪在树下乞求。
张娘娘见了我，便递上来一块木块。“女眷们都许了愿，你也写一个吧！”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又看了看她们三个的木块，便也抖着手去拾旁侧的笔，写了同样“早日归家”四个字。
然后将那木块挂好，走至旁侧的围栏边等。
辛姐姐刚挂好许愿的木块，正合掌在树下乞求，见我站在围栏边上，便也走至我的身侧。
“阿圆，你说，我们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我的目光，不自觉瞥到山下那条逶迤的大河，与那星点一样的帐篷，忍不住皱起眉眼。
“到了这里，被救与出逃已无可能，我们只能等两国再次开战，或许，我们这些筹码能被交换回去。”
“那若是两国不开战呢？我们又该怎么办？”
“有粘末罕在，战争不会停止的。但我们也不会轻易被放掉。”
我搂住她的胳膊说：“我们得熬下去，只要活着，总有一日能回去。”
.......
离开温泉以后，两军便又分了前后，往黑水城赶。
被救的念想越发渺茫，对五哥的希望，也逐渐转移到了二太子的身上。
他虽不能放了我，但至少还会照拂，让我留有起码的尊严。
只是，二太子本就旧伤累累，在燕都时又添了新伤。
还未好全，入泽塘时又不慎过了水，平日里还总爱光着膀子，也不多加看护，一来二去便得了风寒。
头两日只是有些咳嗽，我也并未上心。
可赉州往北，却越发有加重之势。
临近沈州，更是急转直下，几乎是需要人搀扶了。
二太子不愿引起军中恐慌，便一直强撑着，连在三太子面前也绷得直直的，没让人看出半点端倪。
只是半夜里咳得厉害，几乎整宿无法成眠。
我不敢懈怠，只能日夜守在身侧照料。
然而，临近黄龙府的时候，粘末罕的探子再次找到了我。
他们给了我一瓶千机散，命我放入二太子的饮食之中。
名为吩咐，实为证明。
若我真毒死了二太子，替他们除了眼中钉，自己也难逃一死。
若我不肯下手，便又回到之前的僵局，自己早晚会被他们拔除。
何况他们能找到一个探子，周围便藏着无数探子，我不下手，也会有别人下手。
我心如乱麻，嘴上只能先答应下来，先拖一日是一日。
没想到二太子的身子越发不济，没过几日，连上马都成了难事，也再瞒不住三太子与那些将领。
于是索性躺进马车，半昏半醒地继续赶路。
靠着医官连灌的几碗药水，总算到了黄龙府，三太子担忧他的病情，便下令停军驻扎。
本以为免去舟车劳顿，他的精神会好一些。
可任凭医官使出浑身解数，二太子的病终究是回天乏术。
我帮二太子穿好衣物，又将他的辫子打理齐整，便扶他躺靠在床侧，吩咐门口的兵士，去喊三太子与军中将领。
他本闭目躺靠在床头，不知怎的，却极力抬眼盯着我看。我从床脚走近，蹲在他的床边问：
“二太子可是想说什么？”
他眼珠子抬了抬，极力瞥向旁侧的衣架。
“把我的盔甲给我穿上。”
那盔甲冷硬无比，又重如铜铁，普通人穿着尚且觉得疲累，何况他现在的身子根本无法负荷。
我正想开口劝他，可他却回：“你们郑人有句话叫：君子死，而冠不免。”
“我这一辈子都在打战，如今要走了，怎么能不带上盔甲呢？”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准备好的劝告，当下便被堵得严严实实，再说不出一个字。
我极力将那盔甲拉下，又艰难地套在他的身上。
许是被压得紧，本来暗沉的神色又显示出了更困顿的模样。
我看了看外头，估摸着三太子他们快要到了，便提醒他：
“三太子与军中将领稍候就到，二太子可要打起精神。”
他半眯的眼睛又睁开来，朝我招了招手。
我上前一步，跪在他的床边，便听他说：
“我知道燕都的事，是粘末罕一手策划的，你也早就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