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上午要去郊区外的凤凰台观赏风景。
上车不一会儿吴成德就捂着肚子哼呀起来,直叫肚子难受。
陪他们的小年轻人只好把他送回酒店。
吴成德说他一个人在酒店休息能行。
张仙桃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他就让小年轻人带着她出去玩,中午饭也不用管他。
等一会儿好点,他可以自己出去买点小吃。
他说他喜欢想吃吃这里的街边小吃风味。
那小年轻人只好依他带着张仙桃出去玩耍不提。
单说吴成德,本来这次来这个城市游玩就带着不可告人的使命,今天见老两口遮遮掩掩的样子,心中的意愿顿时强烈地冒起来。
有一种迫切的主意顿时生成。
必须想方设法见到郑美丽!必须见到他!
上次和武荷香来的时候就错肩而未能谋面,这次决不能再给余生留下遗憾。
他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按照自己记下的街道门牌折了回去。
虽然他不确定郑美丽会不会来到这里。
最起码他在这里守着等着就是希望,就是一种自我安慰。
他的运气果真不好。
老天爷不开眼,让他从上午等到下午,眼看太阳落山都没有等到。
这种等待是一种煎熬一种折磨。
这种等待让他满满的自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就在他抱着焦灼的心情准备作罢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不是别人,是张仙桃。
张仙桃问他怎么不在客房,到了哪里。
他告她说他到了一家小诊所买点药就回去。
他顺便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六点四十。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路边的路灯都睁开了眼。
他无奈地扭头朝那个小区的大门望了最后一眼,然后悻悻然朝着一辆慢腾腾驶过来的出租车挥了挥手。
出租车让过从后面来的两辆车然后有条不紊地停在了他的身边。
他一脸的不悦,上车只回答了司机一句要到的酒店名称就再也没有说话。
正赶上放学和下班的人流,车子像老牛一样在慢腾腾地向前挪动,有时候还要停下来避让行人。
突然,吴成德大声对司机说:“停!停车!”
司机一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奇怪地扭头用南方话问他:“什么意思?”
吴成德显得很急促,没有向他多解释等车停稳,就顺手朝那司机丢下十元钱快速地跳下了车。
司机望了望那张钞票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吴成德刚才在车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张面孔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三十年来从未甩脱过,即使是岁月的雕刻已经没有了青春时期的样子。
在他苦苦期盼的目光里绝不会轻易疏漏。
一定是她,郑美丽!
他折回头紧跑了几步,直至追到小区门口。
他不顾一切地向她冲过去。
尽管没有百分之百的准确率,但他确信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等了一天的目标。
她身上穿得很素雅,海蓝色小西服配着一条雪花裙,看上去有五十岁,而气质犹佳。
这一点似乎要比以前印象中年轻的郑美丽要略胜一筹。
眼看要进到小区,说时迟那时快,吴成德紧跑几步就像一个石墩一样立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那个女人刚才走路的步伐本来就快,正走着突然有人挡在面前,赶紧收步,几乎就要撞上,心中不免一惊。
正要下意识地指责对方,却看到对方不仅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用两只怪异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她上下打量。
吃惊同时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犹如一道闪光从大脑划过。
她发现面前的男人是有意拦在前面,根本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而且那双眼睛是那样地熟悉和富有表情。
脸尽管有点苍老,但又似曾相识,不免心中咯噔一下,简直是瞠目结舌。
她的大脑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异常肯定的认知,这个男人分明是她要刻意躲避的人,曾几何时尚为他着迷的冤家吴成德!
“美丽,是我!吴成德!”吴成德不等郑美丽彻底反应过来就迫不及待地说。
“你——吴成德是谁,我不认识!”郑美丽把眼光从吴成德的脸上移开说。
“美丽,你好好看看,我真的是吴成德。难道你真的忘了吗?”吴成德不顾一切地大声说,招来周围好多眼光。
郑美丽见许多人都往这儿看就向旁边躲了一下,试图绕开吴成德。
但还是被吴成德堵在前面。
“你,你让开!”郑美丽的声音不高。
“不!美丽,我这次从冯阳来,你以为我就是来走亲戚看风景的吗?告你说,我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吴成德声嘶力竭地说。
郑美丽碍于众人的目光,觉得难为情,走又走不脱,就下意识地扭头朝外走去。
吴成德知道这一次让郑美丽走掉就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以飞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了郑美丽的衣袖:“郑美丽,我不是来求你的。但我必须听你给我说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成德说到这里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高,压低声音声情并茂:“美丽,我没有其他奢求,我只想知道当年!”
郑美丽忍不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才无奈地:“你跟我来!”
吴成德跟着郑美丽走进不远处一家咖啡馆。
郑美丽要了两杯咖啡。
然后盯着吴成德说,声音虽深沉但也很尖锐:“你真的想知道吗?”
吴成德目不转睛地瞅着郑美丽很坚定地点了点头:“请你把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告说我!”
“好吧。吴成德,我恨你!曾经有一段我恨你入骨!”郑美丽的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吴成德不由地低下了头。
这时服务员已经把热气腾腾的咖啡端上来:“逢总请慢用!”
吴成德一听连忙问:“你,怎么有人叫你冯总,难道你改姓了?”
郑美丽没有看他,声音异常地冷:“何止改姓!名也改了,原来的郑美丽已经死了,现在和你说话的是逢春!”
“逢春?”吴成德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没敢接着多问。
他没有听说过中国还有姓逢的这个姓。
“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看吴成德点了点头在张耳静听就接着说:“那年,我出去买小吃,楼下的一家已经关了门。我就顺着街道走到不远处,那里也有一家小零食店。正要准备进去买,就有一个人走近我问要不要买手镯。我想买零食吃,哪里想买他那个!就要转身走进店里面。谁知道那人手里拿着的‘玉’手镯就掉到地上打了个粉碎。那个男人揪住我不放,硬说是我给他弄到地上的。我刚分辨了两句就又有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走上来,不容分说就把我强行推进一辆黑乎乎的破面的车里,上了车我就慌作一团,挣扎着要下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一个瘦高个男人说他们是公安局的,要把我和那买手镯的带到公安局去问讯。谁知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被带到一个破民房里。那时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就拼命地喊,试图想让外面的人听到,能有人救我出去,或者有人报警也行。但是,一切都是徒劳!我的声音由大声变成了小气,喊得嗓子干渴发不出声音,浑身无力昏倒在地。我醒过来好多次又昏睡过去好多次,直到看到高高屋顶上脸盆大小的窗口,不,那应该是一个破洞口,亮光从那个唯一的破洞口透进来,我知道一个寒冷而绝望的黑夜过去了。我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堵得死死的厚铁门,但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郑美丽的声音开始凄切起来。
吴成德深有感触,回想当年自己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待遇”吗?
难道世上的事真的有因果轮回?
触景生情不免眼眶也有些潮湿。
郑美丽没有在乎他的感受,而是接着继续说:“后来,铁门打开了,进来一个身上纹身的男人,原指望向他求求情能放我回去,没想到他兽性大发,我不从,遭到了一顿毒打。”
说到这里,郑美丽看上去很痛苦。
她沉痛地闭了几下眼皮。“再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伙无恶不作的人贩子。他们把我卖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山村,那家人很实在,要和我成亲的男人是个半傻,好在我在那家期间没有遭罪。再后来,一次家电下乡活动的机会,我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他到那个村子里搞促销活动,我就趁人不注意钻进了一个大洗衣机里。上天有眼,我终于逃脱了泥潭。”
吴成德就像是在津津有味地听着有趣的故事,眼珠一动不动。
“再后来,当我丈夫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被他拉到这个城市。我当时候就怕他再把我送回去,唯一的想法就是求他收留我,当牛做马都行。当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他听的时候他被感动了,于是收留了我。”
说到这里她喝了一口咖啡:“说实话,我当时候也想过要回去,回冯阳。但我知道强拧的瓜不甜,我心里明白你吴成德对我是不情愿的,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在这里无论从环境还是从就业上都要比冯阳好许多。于是我就想,我要感谢老板救我逃出苦海,应该报答他,其次我也能多挣点钱。我就要求在公司做了销售,那段时间跑外出差是经常的事。直到又一次我和我丈夫共同去了一个城市做销售,那天因为业务的关系我和他都喝了好多酒,他在旅店占有了我。”
吴成德看着一脸忧伤的郑美丽,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醒来后,他要给我许多钱,但我没有要,我觉得他是我的救星,也许这也是我应该报答他的。”郑美丽说到这里,慢慢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吴成德对外面的服务员叫了一声:“服务员,再换杯咖啡!”然后收回声来对郑美丽说:“有些凉了,换杯热的吧。”
“不用。”郑美丽说。
服务员看了看退了出去。
“后来呢?”吴成德意犹未尽:“你们就结婚了?”
“没有。”郑美丽淡淡地说:“他有老婆,也是个农村女人,他们也是一起到这里创业的,那女人很厉害,对着众人的面就会对他大吼大叫。再说我也没有那份妄想,人家是有妻之夫。但是,那件事后他就对我很好,把我提成了销售部门的负责人,出差的时候经常带我一起出去。久而久之公司的人也对我刮目相看。他那胖女人还找我大闹了两次。我没有怨言,我只是默默地把泪留在心里。”
说到这里,郑美丽似乎说得有点干渴就大大地喝了一口,几乎要把杯里的咖啡喝尽。
她接着扬了一下头:“终于有一天,也是在外地出差的时候,他对我说他要离婚,要和我结婚。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成德,你知道我有多震惊!我毕竟是和你领过结婚证的,这也算是重婚吧?再说你知道他比我大多少岁?”
吴成德不由自主地问:“多少?”
郑美丽伸出一个拳头。
吴成德看着说:“十岁?”
他的话音未落,郑美丽就又伸出一个大拇指和一个食指来。
吴成德又说:“八岁?”
郑美丽的口气比刚才显得平静了许多:“十八岁。”
吴成德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震惊之余,我却没有一点抵触的感受,我的回答几乎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从此,我打消了回冯阳的念头,他们离婚后我成了他的老婆。我们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两个人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吴成德直了直腰:“后来,你们生下了祁向北?”
郑美丽一直没有回答,好像她在纠结着什么,又过了好一阵才说:“向北不是我和他的孩子,是我在和他结婚之前生的。他一直不计较我,那段时间对我很好,专门给我安排了一份闲职。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吴成德机械地又发出一声“哦”来。
他能说什么呢?
这之前郑美丽也被人贩子强暴过,也和半傻农民一屋过,是谁的孩子,也许她自己也说不来。
但他却没有想到郑美丽突然盯着他说出一句让他感到震惊的话来:“难道你不知道向北是谁的孩子吗?”
吴成德的大脑顿时像电风扇一样转起来,他是谁的孩子,我怎么会知道呢?难道——
“也许你感到突然,但是,我要明确地告说你的是,那个孩子是你的!一定是你的!”从郑美丽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很肯定的样子。
“我的?”吴成德不由自主地说。
“感到突然吗?吴成德,这么多年孩子连抱都没有让你抱过一下,他现在已经是公司董事长,用不着你为他操半点心。”停了一下郑美丽又说:“这个我是要迟早告你说的,我没有权利阻止你们父子相认。其实这也是我多年来的一份心思一份纠结。今天面对着你,吴成德,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向北在情理上都是应该的。不过,向北那里你先不要说,等机会合适我会和他说。”
吴成德想了想点了点头:“好,美丽,谢谢你,我衷心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你忍辱负重为孩子做的一切。”
郑美丽突然用手巾檫了一下眼角凄楚地:“有你吴成德这句话就够了。”接着顺手抓住她的手提包就要站起来。
吴成德见她要走的样子就又急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改名换姓?”
郑美丽十分委屈的样子:“你难道不觉得郑美丽已经死过去了吗?难道我现在的人生不是枯木逢春吗?”
说到这里郑美丽的喉咙有点哽塞。
吴成德还是问了一句:“美丽,对不起,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我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
郑美丽又拭了一下眼泪坐正了身子,没有说话,像是在听他说什么。
“美丽,我要你明明白白地告我说,我们在冯阳保健品的事是不是你的人收购的,是不是你要买的?”吴成德两眼紧盯着面前的女人,试图想看透她的内脏一样。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问话还没落地就得到一声响亮的答复,而且很平静:“是我!”
这一声让吴成德有气无力。
他原以为即使是郑美丽所为也会隐瞒而不会承认,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干脆和毫不犹豫。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样做?为什么会去买一堆废品?”吴成德的质问少气无力。
“不为什么,我愿意!我有钱!我心甘情愿那样做!因为你曾经是我的男人,因为你是向北的亲生父亲!————不过,吴成德,你不需要感激任何人,也不需要自作多情。在这个世界上钱的力量非常大,但有时候就如你那堆废品,它能让人轻薄,也能让人任意抛洒,难道不是吗?”
郑美丽说到这里,然后抓起手提包扭头向外走去。
吴成德正在咀嚼着郑美丽的话,见郑美丽要走,突然大声喊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郑美丽,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郑美丽已经扬长而去。
吴成德无神地跌坐到椅子上,自觉非常渺小和可怜。
也许对于人家郑美丽来说,上百万元钱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但他吴成德这一生能挣来几个上百万呢?装什么葱!
当时候知道那保健品是假冒产品一文不值的时候,心中曾经多么地追悔和着急!
现在对着郑美丽的背影大喊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不觉得自己好笑吗?
没有见到郑美丽的时候一门心思地想着见到她,以揭开心中的疑问和谜团,装病,等候,紧追不舍。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可是他没有感到有多么地轻松和释然。
相反,他感到的是沉重,恍惚,不宁和怅惘。
他无精打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口气不平地对服务员大喊:“服务员,结账!”
刚才那个女服务员轻轻地走过来满脸微笑,声音很优雅:“先生,不需要你算账的,我们这里是逢总定点消费的咖啡店,你只管消费就行。”
吴成德欲哭无泪!
郑美丽,我吴成德恨你!你永远让我不喜欢!
第二天吴成德带着张仙桃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从心里发誓永远不再来这个城市。
他对这个城市没有一点好印象。
张仙桃没有想到吴成德突然要离开这里。
来的时候说好要好好地玩玩的,有姑姑姑父和表姐,吃住不用操心,还有人专门引着陪着。
再说,这里有好多好景点还没有去呢。
不知道吴成德犯了什么神经。
无奈之下只好给她姑姑打了个电话,匆匆随着吴成德走向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