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田有禄跪在地上哭的是梨花带雨,赵贞吉却已站起身,唤了声“来人”,对着当值的书吏问道,“送到胡部堂军营的军需粮草,最后一批什么时候起运?”赵贞吉口中的“最后一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朱七,以后不会再有军需粮草送到前线了,至于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那是胡宗宪和戚继光该操心的问题,反正赵巡抚这边肯定是爱莫能助了。严党不希望胡宗宪打赢这一仗,清流又何尝希望胡宗宪打赢这一仗,剿灭倭寇的不世之功,凭什么白白送到一个铁杆儿严党手里,何况胡部堂不倒,严阁老自然也不会倒,赵贞吉给胡宗宪供应粮草,这不就是妥妥的资敌嘛。连严党自己人都在掣胡部堂的肘,难道还能指望那群清流去雪中送炭嘛,如果不是道长这边盯得紧,只怕胡宗宪的军需补给早就断了。
就算赵贞吉和胡宗宪还是二十年的知交,在政治立场与大是大非面前,那点儿个人情分根本就不值一提,又何况俩人早已是心存芥蒂、反目成仇了,赵贞吉这个时候再帮胡宗宪,不就等于是在坑自己嘛。谁能想得到,势如水火的严党、清流,为了阻止胡宗宪打赢这一仗,竟然还特么地联手了,真是活见久了。当值的书吏答道,“回中丞,这一次是好几万人的军需,还有十几船今天下午才能到齐,到齐后立即起运。”赵贞吉闻言,转过身冲着朱七大义凛然地说道,“剿灭倭寇这是最后一仗,一粒粮、一颗草也不许短缺。再去催,到齐后三日内运到。”剿灭倭寇,是不是还差最后一仗,这事儿赵贞吉说了也不算,反正道长下的任务是年底前把倭寇平了,眼下才刚立秋,离过年可还有好几个月呢,赵巡抚你这最后一批粮草运完,万一前线战事胶着,无法毕其功于一役,这仗你让胡部堂还怎么打阿。
原著里有一段情节电视剧里没有拍,这里一并补上,赵贞吉扫了一眼哭哭啼啼地田有禄,冲着书吏吩咐道,“把他还有海瑞抓的那个人一并带上,送到胡部堂那里去”。田有禄闻言登时就傻眼了,本来盘算着借赵贞吉的手放了胡公子,没想到人家赵巡抚还给自己送上船了。田县丞本来可以带着胡公子,不显山不露水地偷偷摸摸溜去台州,结果让赵巡抚这么一安排,几十条船上千号人,一路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把胡公子押去台州,这特么不就是公开在扇胡宗宪的脸嘛,跟当初挂着织造局的灯笼去买田也差不多了。估计田有禄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杭州求救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就上了赵贞吉的贼船了,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还蚀把米,彻底得罪了胡部堂不说,自己暗算海老爷的事儿也露馅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阿。
镜头一切来到台州,此时已是深夜,海风呼啸、暴雨如注,齐大柱手里握着胡宗宪送给他的那把剑,顶着雨幕,一动不动地守在中军大帐门口,胡宗宪穿着布衣半躺在椅子上,正在和一身戎装的戚继光对弈,不远处一个亲兵正在专心致志地煎着中药。胡宗宪心不在焉地下着棋,空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心里却在琢磨着几天前严嵩的那封亲笔信,“今国库亏空如此,再打下去,为师也拿不出钱给你了,暂且修兵歇战吧”。严嵩也很郁闷,自己借严世蕃的名给胡宗宪写过一封信,劝他给倭寇留点种子,结果胡部堂不但不休兵,反而是亲临前敌、不避炮矢,还差点为国捐了躯,比青春期的中二少年还要逆反。既然学生不听劝,那就不要怪老恩师上手段了,严嵩亲自给胡宗宪写了封信,再也没提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养寇自重的道理,通篇都是官方用语,乍一看像是良言相劝,其实就是釜底抽薪,公事公办的态度下还藏着几分疏离,胡宗宪知道,老恩师这次是真生气了,后果怕是很严重。
东南沿海这一仗打到现在,胡宗宪手里,从最初的几千戚家军发展到几万明军,对面的倭寇却是越打越少,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胜利的天秤已经在向大明这一边倾斜了,只要胡总督稳住别浪,不要再干送人头的蠢事,年底前全歼倭寇,应该问题不大。正当胡宗宪带着戚继光,在通往胜利的坦途上一路狂飙之时,自己后方这些猪队友,毫不犹豫地纷纷选择了掉链子。曾经的好基友赵贞吉,不但送来了最后一批粮草,还顺路捎来了自己那个败家子,老恩师的那封信犹如一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胡宗宪的心头,胡部堂明白,以后不会再有粮草了,这一仗打还是不打,这个决心难下啊。
当初辽沈战役打锦州前,101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我准备了一桌饭,来了两桌客人,这饭怎么吃”,打不打锦州,这个决心确实难下;如今胡宗宪的处境是,准备了一桌饭,也来了一桌客人,可是饭吃到一半,厨子特么端着剩下的菜跑了,胡部堂此刻也不知道,是该接着把饭吃完,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个决心更难下。胡宗宪心猿意马地在棋盘上随手落了颗黑子,戚继光则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胡宗宪,军需粮草不济的事,胡部堂自然不会瞒着戚将军,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还是要听听职业军人的意见。眼下这个局面,明军粮草告急、军心不稳,无非是两条路,要么就按严阁老说的,罢兵休战,一线部队撤回后方整补;要么就是主动出击,提前发起战略决战,争取毕其功于一役。虽然说顺风不要浪,但搏一搏单车也能变摩托,这一仗打赢了,东南数省从此风平浪静、海波不惊;打输了,日本友人可能还要加大自由行的力度,东南沿海从此再无宁日,打还是不打,全在胡部堂一念之间了。
胡宗宪回望着戚继光,自顾自地说道,“大战在即,站在行兵布阵的位置,看看帐外这场大雨,然后再想想这步棋该下在哪里”,领导下决策的时候差不多都是胡部堂这副样子,站在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点出几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再说几句高屋建瓴却大而无当的空话,貌似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其实领导心里头特么也没底。这一仗到底该不该打,具体又该怎么打,胡宗宪和戚继光肯定是反复探讨、论证过的,能说出“大战在即”四个字,代表着胡宗宪还是要打这一仗的,只不过事到临头天象突变,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在胡宗宪心中搅起了一丝涟漪,于是又把戚继光找来,想问问天气因素会不会影响最后的决战。
胡宗宪问地很隐晦,但戚继光却是洞若观火,领导心里还是没底,只能多给他喂几颗定心丸了,于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据属下十几年与倭寇再沿海作战的阅历,每年这个时令这场大雨后,都会有一两天的大雾,有利于奇兵突袭”。东南沿海夏、秋两季,多雨多风,但是不是大雨之后必有大雾,还能持续个一到两天,这谁也说不准,毕竟不是诸葛村夫在借东风。各路明军已经按照部署抵达出发阵地,眼下的形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戚继光心里清楚,管它是下雨还是下刀子,有没有大雾,这一把都得all in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至于能不能打赢,估计只有天知道。胡宗宪闻言,心中暗道,原来这场大雨不是减分项而是加分项,这是老天爷在帮我开雾抓人呢,真是天助我也。一念通达,身体也不由得轻了几分,胡宗宪只感觉体内热血奔涌,好似吃了那啥哥一般,直直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难得的战机呀,逐水草而居,顺天时而动,这才是最大的理呀”。戚继光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宗宪,生怕一不留神就让老领导看出自己的心虚来,所以说有时候这专家的话吧,你也得辩证地听,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别说是行军打仗了,就算是跟着DY大神炒股,也没有稳赚不赔的道理。
其实胡宗宪早就没有退路了,当初谭伦来浙江当参军,拉他带枪投靠裕王,被胡部堂当面给否了;然后道长在精舍亲切会见了胡宗宪,让他在圣明天子和老恩师之间选边站,胡部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老恩师;严嵩借着严世蕃的名义给胡宗宪写信,劝他养寇自重,结果胡部堂亲临战场不避炮矢,打算以死明志,逼的老恩师只能下狠手,直接掐了大军的粮草。不到半年时间,胡宗宪把大明朝最有权势的那几位,挨个都得罪了一遍,就连二十年的好基友也跟自己翻了脸,打赢这一仗,也许还能有个全身而退的机会;如果打输了,道长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而且朝里也绝不会再有人替自己说话了。道长给的期限是年底之前平定倭寇,但留给胡宗宪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明军所剩的后勤补给,最多还能发动一次大规模作战,而且还得是速战速决那种。既然没有退路,那便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胡宗宪也是豁出去了,胜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赌上自己的全部,放手一搏,倒要看看这单车最后能不能变成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