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仗剑游龙出，不提功名尘与土
杏林阁中，一美貌少女手捂下腹，满地打滚，痛苦呻 吟道，
“仙、仙医救我……小女子实在痛得受不了了……不如让我死了吧……”
一众医侠，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华锦年看不下去，跳出来将这女子揽入怀中，柔声道，
“姑娘且放松，容我一探便知！”
便向她下腹浅触几下，又深触几下，心中便有了答案，道，
“姑娘莫要担心，此为肠痈，乃常见病症，待我略施小术，保管药到病除。”
遂向先后向成炎坤、伏荣之、蔚千山等吩咐，
“备刀，要高火灭毒，备药，用银针灌入，另备麻沸汤让姑娘服下……”
众人一一照做，安排妥当，待那姑娘熟睡，只见华锦年柳叶刀在手，在她下腹肚皮上开了个寸长的口，接着便如庖丁解牛一般，刷刷刷几下，就取出一截乌黑肿胀的坏死肠管丢在铁盘中……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姑娘醒了过来，感觉身子痊愈如初，欣喜之下一头扑倒华锦年怀中，道，
“感念少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唯有以身相许！”
华锦年摇摇头，推开她说，
“我辈治病救人，但求天下无病，岂是贪图美色之人。”
便转过头去，在众人钦慕的眼神中，纵身跳下摩星岭，山崖间只听他朗声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然后脑袋磕在山脚的岩石上，醒了。
……
“起来，师父巡视来了！”
脑门上挨了大师兄一巴掌，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原是昨夜值守太困不知不绝趴在桌子睡了过去，眼前天已大亮，文劲远、文静好兄妹引着一众弟子正站在跟前。
大师兄说，
“师弟，你跟师父汇报一下昨夜新收病患。”
锦年抓了半天脑袋，好半天才记起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便思索道，
“这人……这人说肚子痛来求医，大师兄说是肠痈，便给他割了坏掉的肠子，忙活了大半个晚上……”
未等他说完，文劲远便打断他问，
“肚子痛？那我问你，痛了多久？痛在什么位置？是隐痛，钝痛，刺痛，还是绞痛？期间有无加重、缓解、转移？”
“这，没问……”
锦年吱唔道。
“那我再问你，肠痈当与哪些病鉴别？”
锦年眼前一亮，这他还真记得怎么答，便不假思索道，
“肠痈之人，最是腹痛，此时当与中毒，外伤，肠炎，肠闭，肠穿孔，胆石症，尿石症，宫胞扭转相鉴别。”
他本以为答得滴水不漏，不想师父听了当即变了脸色，众弟子也个个鸦雀无声，许久，只有唐歌儿偷偷用胳膊肘往他腰眼上捅了捅，悄声提醒道，
“喂喂，男的，男的，哪来的宫胞！”
锦年一转过头，果见病床上躺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呼呼大睡，差点没惊掉下巴，
“我明明记得是个姑娘，怎么成男的了！”
文劲远脸色黑了一半，只说，
“把你写的病志拿给我看。”
锦年小心翼翼递上去，文劲远又吩咐成炎坤说，
“你念。”
于是大师兄照着念道——患者张阿福，男，四十八岁，因腹痛两天余前来求医，近来神志精神不详，食欲睡眠不详，二便不详，查体略，大师兄巡视问我作何处置，我说不知，他骂我说：脑残者无药医……
众弟子中早有人忍不住窸窸窣窣笑出来声来，文劲远脸黑了个遍，夺了病志甩手扔的没了踪影，继而一言不发背手而去，还是文静好向众弟子说，
“你们都来竹庐吧，有事要说。”
竹庐里，文静好面色凝重，取出两封信，说，
“你们上山近一个年头，也学了些本事，是时候下山历练一番，我这里收到两封求救信，现在就由炎坤和荣之各抽一封，各带两名师弟前往救援。”
成炎坤和伏荣之领命，各取其中一封，拆开观之，大体说来，其一是琼州岛疟疾横行，刺史亲自修书，请水云台协助抗疫；其二是东山府十八乡里正联名修书，有一人称“黄昏金面佛”的神秘组织，疑用幻术惑众害人，求水云弟子出马查明真相。
抽签结果，成炎坤带华锦年和蔚千山前往琼州岛抗疫，伏荣之带林洁莉和罗剑卿去往东山府缉拿“黄昏金面佛”。
“你们这一趟，务必小心谨慎，这两件事的背后都关乎大棠国运。”
听师父这么交代，华锦年心道不过一个是鸟不拉屎的偏僻小岛，一个是招摇撞骗的江湖神棍，有那么严重吗？反而一脸欣喜问，
“师父，你之前不是说水云弟子须三五年的修行才可下山行医，这是说我们学有所成，可以出山了？”
“不。”
文劲远哼了一声，摆手道，
“因为老子不想看到你们，快滚！”
末了，大伙儿各自欢欢喜喜准备行程，只有唐歌儿还在原地，
“那，我呢？”
“你留下来看护病人吧。”
文静好想了想，说。
……
隔天，唐歌儿独自坐在云台山头，眼望着两艘快船，载着师兄弟们先后驶离，心中好不自在，捏着画笔沉思半天，也始终画不出个东西来。
想着入门近一年来，自己课上的比谁都勤，活干的比谁都多，可他们几个同期入门的都学了一技之长——叶师姐走后，林洁莉自然就顶她的位成了“雪凝剑”的传人，剑法进步得飞快；罗剑卿自打家中出了变故，也不再旷课，也不再嘴贱，倒着凭着一张巧嘴和“白衣山魈”凌卓栋师父终日坐而论道，一手暗器绝活愈加精进；蔚千山就更不用说，所有师父都看他顺眼，都说下届少年医侠会上他有同大师兄一较高下之力，他也将所有师父的本事都学了个遍；就算最不济天天挨骂的华锦年，文劲远师父嘴上骂得再凶，也还将火雷指教给了他；唯独自己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始终是个跑腿打杂的。
想到自己身上这病，唐歌儿越想越气，抄起手上那支画画的翠竹棍就往草堆里一阵乱打，赫然看见草堆里两条蛇缠绵交合在一起，唐歌儿看了一阵恶心，抄起棍儿就要打，忽而一旁生出一股强劲吸力，将他那根棍儿直直吸了过去。
就见汪九日师叔祖笑眯眯站在一旁，他手中也持着一支竹杖，上面盘有青红二蛇，就和那水云盘蛇令里一模一样，那股吸力便自他杖上生出，同唐歌儿手上翠竹棍撞在一块，便牢牢吸住不能分开。
师叔祖笑道，
“小子，人家办着好事，你何故打搅？”
唐歌儿仍持棍要打，可几番下手，都被汪九日手上竹杖吸住，便愤愤嚷道，
“我觉着龌龊！”
“嗐！阴阳相济，万物本性，哪个人不是这么来的，何来龌龊之有！你在丐帮，你家长老教你打狗棍法，就是让你欺负这些虫儿的？”
“那……谁叫这东西有毒，还会伤人！”
“它有毒，也不是天生用来害人，再说你不打它，它又何苦伤你？你知它伤人，又可知庄稼人靠它灭鼠护粮，我们医者用它炼毒制药？”
唐歌儿不再动手，可眸子里仍透着杀意。汪九日拍拍他肩，笑道，
“我这杖上也盘着两条蛇，它在水云台的地位，就和打狗棒在你丐帮中的地位一样，你可想听听它的出处？”
见唐歌儿不再言语，汪九日便自顾自说起这盘蛇杖的来历——
你我都知，上古医神本是一条银龙，曾救人无数，自以功德无量而藐视天地，死神忌惮银龙救人的法力，便勾结诸神向主宰万物的天帝进言，说银龙治病救人是妄图替世人逆天改命，动挫天帝的威望，天帝盛怒之下降下天罚，将银龙化为一条丑陋不堪的红蛇，从此人们见到这条红蛇非但不感恩，反倒视它为邪物人人喊打，红蛇在世人非议和毁谤之下万念俱灰，从此伤人毁物，为祸人间，可当它每伤一人，便总有一条青蛇衔来药草救活它所伤之人，如此周而复始，红蛇终于不忍，同青蛇绕云台山展开恶战，历时百天，两蛇同时力竭。
红蛇问，你究竟是谁？
青蛇答，我是曾经救人的你。
红蛇终于醒悟，原来曾经的自己一刻也不曾走远，于是找回初心，两蛇绕着云台山盘旋、飞升，终又融为一体，化作最初的银龙，继续行善救人，只是从此它做这一切只为心安，不再居功自恃。
“所以说，凡人凡事皆有两面，正如我这杖上盘着的青红二蛇一样，潜龙在渊时，切勿妄自菲薄，飞龙在天时，也万勿迷失自我。”
听了这话，唐歌儿心中一惊，勿妄自菲薄，勿迷失自我——这说的可不就是如今的自己吗？！
“你原在丐帮学的棍，不如就随我修行，你帮我作些画，我教你这套盘蛇棍法，用它来止息人间纷争，你可愿意？”
九日师叔祖说这话，那是要隔代收徒的意思，这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叫唐歌儿惊的一时合不拢嘴，好半天才拜服道，
“谢师叔祖教导，弟子感激不尽。”
汪九日仍是笑得如活佛一般，他瞧着唐歌儿，心中便满是当日他施术救治过那个天阉的女童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