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将她抱住,喃喃念着:“上苍保佑,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的泪水浸湿我的前襟,哭得几乎闭了气。
我捧住她的脸直笑:“我们不哭了。明日你便可以走了,他们会放你回到大郑,你再也不用受欺负了。”
知夏抽搭着鼻子拉我:“好,等我们回去,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乳鸽。我们再也不要来北方了。”
我吸了下鼻子,低声说:“好知夏,你先回去,我要先在这里待一阵,等五哥来接我了,我便回去与你团聚。”
知夏听出我的意思,慌忙摇头抗拒:“不,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与你在一起。”
我拍了拍她的背,耐心与她解释:“我们是五哥的亲眷,他们是不会轻易放了我们的。”
“但你不一样,你的身份是婢女,如果你不走,就会被发卖到勾栏瓦肆这些地方,到时候想要逃是再无可能了。”
我怕她不放心,又宽慰她:“二太子已经答应我,会护我们周全,你不必担忧。”
可知夏还是抱住我大哭:“我要是走了,没有人照顾你了怎么办。”
我强压住鼻头的酸意,将她拉起:“我救了二太子,你还怕我们没人照顾?”
“我昨日才求二太子找你,他今日便找到了,还要将你放了。可见对我极好,你就不要操心了。”
知夏听我如此说,终于从我怀里抬头,用泪湿的眼睛望着我:“真的,你没骗我?”
我装作轻松的模样,伸着小指去点她的眉心。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这才止住哭泣,对着我连磕了好几个头。
我将她扶起,又从袖中掏出问二太子要的一些金银递给她:
“回到南边以后,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而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
她红着眼磕头,又将我抱住叮嘱,“公主,我记下了。”
“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睡懒觉,不能偷喝酒,还要多练练女红。”
我忍着泪水,整了整她的鬓发与衣角,便打算送她离开。
才走两步,知夏忽然停住脚步,从头发中抽出一根树皮递给我。
我盯着看了几眼,并未看出什么名堂,她便又将那树皮拨开,露出那枚拇指大小的石刻。
我眼前一亮,忙问:“这是春娘的印章?”
她擦了擦脸。“我一直把它藏在发包里,还用树枝包裹着,才没被渤海人发现。”
我捧着她的脸,又抱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渤海人催促了,才松开掌心,将她牵至门口。
一直看她上了一辆马车,才终于停下追她的脚步。
知夏的身子从窗边探出,不停地朝我挥手。
我追了两步,又生生立住。
她泪湿的脸,便慢慢变成一个模糊的剪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也不知为什么,望着那空荡荡的路口,我的胸口忽然很堵。
或许是我们此生难以再见,令我想起了母亲离开的那一日。
又或许是那条宽阔的路,单纯令我觉得害怕。
令我觉得,自己会一次次走到这个关口,无数次遭遇这样的痛楚。
……
知夏走后的清晨,在燕都停留了半个月的大军,再次浩浩荡荡地向黑水城行进。
因为五姐受伤,我便被调到了二太子身边照料。
二太子倒是言出必行,自燕都以后,再无别的将领敢私下调戏我们,我也难得有了喘息之机。
只是二太子与三太子走得近,尽管我极力避让,免不得还会撞上,回回遇见,他总是带着那副怒不可遏的冷脸。
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背着二太子将我除掉而后快,可我总避着他,他也没什么机会。
后头的几日,大约都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度过。
一直到穿过长城,这种慌张,才终于被一种快速滋生的悲伤覆盖。
长城以外,万里无人,荒土茫茫。
举目四望,尽是无边的空旷。
一种哀思开始在郑俘之间悄悄流传,很快也将我捕获。
我们已经离郑土越来越远,正走向一片我们鄙夷了千年的蛮荒之地。
没有亲切的郑音,没有熟悉的食物,甚至都没有一间像样的屋棚。
我们像是被上天放逐的一群弃儿,流浪在无边无际的草莽之中,看不见来路,也不知道去途。
仅仅是数日前,我还坚信自己能回到故土。
可现在,我却陷入了难以挣脱的迷惘。
五哥与故土,正离我们越来越远。
希望被救,渐渐从奢望转变为了一种幻想。
而越往北走,天气也越发清冷,更加剧了这种忽轻忽重的迷思与愁苦。
长城过后三日,一路的荒土地,才开始出现一些水塘与大河。
原本扑鼻的尘土也开始被虻虫所取代。
没过多久,我们便路过一个泽塘。因为草泥繁盛,密密麻麻的虻虫几乎蔽日。
我们将外衣脱下,包在头上,才能勉强挡住一些飞虫。
只是目不可视,大部分女眷又不会游水。
只能用被子在马匹左右系两个兜,分别挂住两个人,由马驮着渡河。
其实我倒是会,只是这泽塘污泥太多,且草根遍布,脚上稍不慎,力道稍薄一些,便会陷在原地,严重可至溺毙。
我新伤未愈,自然不想逞强,便也躺在被褥之中,由马匹带着过河。
本以为马匹够高,可入水还是淹了半个身子。
虽是午后,水中依然寒凉,淤泥与脏水从发丝灌进我的脖颈胸口,又渗进我的腰腹与双腿,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手抓着提带,将身子微微探出。
刚一挪脑袋,便见一双僵白的眼睛瞪着我,我吓得大喊了声,慌张地从被里蹿出。
水波被这动静一带,又将那僵白的身体送了过来。
那人通身胀白,袒胸露乳,约莫是死了,看领口与袖口的样式,似乎也是个郑人。
我呛了口水,努力去躲那尸身,可脚下似乎被水草缠住,左右晃不出,竟然抽了起来。
我手上一松,整个人便脱离那马游离开去。
慌乱中,一条温热的胳膊将我擒住,我便直直勾着它,整个人挂了上去。
可不一会儿,那人便将我反压入水。
我一面对抗,一面踢腿。
仅存的气息很快耗尽,口鼻处也沾满了淤泥。
我以为自己会被呛死。但不知何时,身后那人却停了。
一只大手揪着我的后脖颈,将我重重提起。
我呛得直咳,也没留意去看,等到了岸边才发现这人竟是三太子。
我惊魂未定,到了岸边边往后头跑,没想三太子也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