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下人将我们驱赶至浴池后,便鱼贯退出,不再理会。
我巡视一圈,确认没有围观的眼线,才示意张娘娘他们脱衣入浴,自己则拉着十九姐绕过屏风,停到一处桌案前。
十九姐刚想说些什么,我便用手指了指一侧的桌案,再用手沾了静置的酒水,画了个马球场的基本形制.
而后用嘴型念:“布防图。”
十九姐很快领会,往我的框架里填充着圆点,末了又凑到我的耳边细说着方位。
我聚精会神听着,努力建构着兵力的大体分布情况,眼神飘忽时,突然瞥见五姐正立在屏风后头,盯着我们看。
慌忙推开十九姐,扯着袖子快速擦去桌上的水渍。
五姐三步做两步,走到我们跟前,抓住十九姐的手腕质问:“你们在密谋什么?”
十九姐则甩开五姐的手。
“我们说句体己话,你管得着吗?”
五姐吃了亏,猛地便将十九姐推开,又瞪我一眼,突然扑到桌案前。
我手臂一抖,刚巧撞翻旁侧的酒壶,洒倒出的酒水淹了布防图的一角。
我眼神一紧,对着那酒水一顿乱搓,刚才的勾画便连绵成一块,再看不出任何细节。
五姐看我一通忙乱,点指着我与十九姐:“你们一定密谋着什么,最好自己招,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二太子。”
十九姐冷笑一声呛她:“嘉元妹妹初经人事,身边又没有教养妈妈,我不过是教她一些床笫之事。
怎么,五姐你不讨二太子欢心,也要向我取经吗?”
五姐被说得红了脸,哼哧一声:“你少拿这些糊弄我。”
“要真是如此,你们偷偷比划什么?还怕让我看见?”
十九姐便挡在案桌前笑。“这种事,难道应该广而告之吗?还是说五姐你与别人不同?”
五姐气得嘴巴抽动,指着我与十九姐大骂:“你们两个贱婢!最好不要让我抓住什么把柄,不然有你们好看!”
终究事没抓住把柄,只得愤愤出了屏风。
上次教训了她,我还当会收敛些脾性,没想仍是这么跋扈。
好在方才反应快,并没有让她看到我们画的东西,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安,便嘱咐十九姐:
“接下来还要仔细些,不能让五姐坏了事。”
十九姐咬着牙,盯着五姐离开的方向,眼神冷得可怕。
“如果她还敢坏我的事,我就杀了她。”
她与五姐向来不对付,从前,五姐只是仰仗着父皇与皇后。
如今没了依靠,只希望她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多生事端,不然还真不是十九姐的对手。
我收回思绪,转回桌案前,又将所有的痕迹再抹了一把,才放下心来。
正要提醒十九姐宽衣入池,门外的女婢已大声催促。
只能匆匆洗了手,便换上他们准备的渤海人服饰,随着张娘娘他们一道离开,转入正殿。
正殿处在内外院的中央,面阔九间,进深五进,虽然没有垂拱殿那么大,但比宣德殿是绰绰有余。
步入门槛时,渤海人将领都已经落座开席,辛姐姐与张娘娘坐在父皇身侧,而我则恭敬地走到了三太子身边。
三太子盯着我的头发看,又俯到我的耳边,轻嗅了下:
“为何没洗浴?”
我冷了脸,只低着头答:“月事还未结束,不方便浸水。
”他便兀自喝酒,没再为难。
所有人落座后,大家又安静下来。二太子端起一杯酒,敬向父皇:
“这一路上看了不少郑人歌舞,其实我们渤海的歌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到了燕都,你们也见识见识。”
父皇笑饮而尽,便有五六个捧着铜镜的女人鱼贯而入,她们向二太子与粘末罕做了一礼,便分立在两旁忽高忽低地晃动。
后头又坐着几个乐师,有些吹着弯笛般的长哨,有些则用竹箸,击打着簸箕。
两旁落座的将领则拍掌击桌,迎着欢跳的男女。
领舞的红衣女子被几个将领围着,且歌且舞,边转边朝落座的将领招手。
赛里布与乌独卜便也跳起,拉着十四姐与嬛嬛一道,跟在那领舞的女子身边转。
领舞的女子一面摆手,一面舞动,视线频频望向我们这边。
我意识到她这是在对三太子传情,便问:“你们渤海男人还会跳舞?”
三太子放下酒杯看我:“我们渤海,无论男女都能歌善舞,尤爱跳渔猎之舞。”
“不过,我更善吹哨。“
他指着后头的乐师,“你看那乐师手中的鹿狍哨,是渤海独有,不仅能当乐器,用来诱捕猎物也是百试百灵。”
“我吹得比他好,你想听吗?”
我听他说得认真,似乎还真要起身,我本就是随意寻了个由头。
见他来了兴致,便借机转了话茬:“我更喜爱看舞。”
说罢,又强拉住着他往人群中走:“我们也去跳一跳?”
他本未打算加入,见我有难得的热情,便也扯着我前后跳转起来,我本就不冲着看舞,自然也没心思观望。
只是跟着人流随意绕了几圈,便趁机将那领舞的女人,推到三太子身侧。
那女人本就目光炯炯,恨不得粘到三太子身上。被我一推,索性围着三太子不肯松手。
我见他被缠上,心口一松,顺势转了个圈,绕到嬛嬛身侧,悄声叮嘱:“装病,想办法与张娘娘汇合。”
怕三太子怀疑,不敢停留太久,又随意晃了几圈才静坐回案席之上。
三太子被那舞姬缠着,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我坐着无事,便细细地打量起周围。
殿内倒是宽敞,只是不如帝王大殿一般贴金雕龙,也没有鎏金的龙椅。
也不知是战乱时被刮走了,还是安禄山本就存了打回大明宫的心思,才未在这里大兴土木。
墙角的位置有一面架子,架子上挂着各式刀具兵械,右侧则横摆着一幅沙盘地图,倒是符合额鲁观戎马一生的品味。
只是那墙角,本该是昌平哥哥的位置。
每当渤海人用渤海话发号施令时,昌平哥哥通常都会从那迈出一步,用郑话解释给郑人听。
可今日他却没有来。
也不知他现下在做些什么,能不能振作起来。
我心中担忧,不自觉地端起旁侧的水。
呷了一口,喉咙呛辣住,才意识到那是三太子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