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到嘴边,还是犹豫着咽了回去。
许是见我沉默,昌平哥哥已感到不对劲, “怎么了?我爹他出什么事了吗?”
我磨搓着手心,仍不知如何开口,昌平哥哥焦急起来,抓着我的双臂问:
“我爹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我闭着眼睛,艰难回应:“李大人他,他被乱箭射中,没有挺过来。”
昌平哥哥的身影晃动了下,整个人仿佛是霜打的茄子,瞬时蔫了下去。
我看得心疼,忙扶住他。“那日,父皇的一位美人临盆,孩子刚生下来,盗匪的乱箭便到处飞射。“
“我苦劝李大人离开,可他只说不能弃病人于不顾,还让我叮嘱你要好好活着,便将我推出了帐外。
我再回身,他与那位娘娘都已被乱箭射杀,神仙难救了…”
昌平哥哥浑身震动,满是胡茬的脸显得更加灰暗。沉默了许久,才虚声问我:“他,他的尸首可有好好安葬。”
我想起李大人横尸的模样,不由得胸中淤滞。昌平哥哥已闻噩耗,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知晓自己的父亲曝尸荒野。
便只能说:“渤海人原是不愿的,我求了三太子,他便将他埋了,只是没有立碑。”
我后来的确是求过三太子,只是三太子那会儿正在气头上,我也未能亲眼得见,可现下也只能如此宽慰昌平哥哥了。
昌平哥哥攥着拳头发抖,额上的经络绷得几乎跳出,可他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儿,便趔趄地推开我,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我追到门口,却无法跨出门槛,只能呆立在里侧,目送昌平哥哥的背影离去。
春娘走时,他未赶得及见上一面,而李大人离开时,他同样也不在身侧。
我无法想象昌平哥哥的心中,此时该是怎样地翻江倒海,可我却不能为他分担万一,连抱抱他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我红着眼问辛姐姐:“我们怎么帮他?”
辛姐姐望着昌平哥哥远去的影子,只柔声叹气。
“他总是这样,再大的痛苦,也只是埋在自己心中。让他冷静一会儿,等他愿意开口了,也许会好些。”
……
接下来的两日,昌平哥哥并未出现,而粘末罕的大军已经到达燕山。
二太子准备了酒宴要为他们接风,我们与其他公主便都被接到了二太子府上。
因为五哥的缘故,我们自北行起,便是渤海军的重点看押对象。
按理说到了燕都,该是放松些警惕。
可当我们从小筑中走出时,严候的兵士还是塞满了整个院子。
我缓步跨过门槛,又扶着张娘娘她们从院中走出,刚绕过掩映的树丛,才见三太子立在石舫之下,已经久候多时。
刚躲了两日清静,没成想这么快又遇见,实在是大煞风景。
可心中也知,无论如何,我该回到他的身边了。
我低着头,努力躲避开他的目光。一路扶着张娘娘,直到她们被抱上马,这才转身走回他的身侧。
他坐在马上,声音从上而下传来:“好了?”
我乖巧地点头:“休息了两日,好一些了。”
他将我轻提上马,便紧跟着前面的马匹驰骋出去。两侧围着一列骑兵开道,后头还跟着数百步兵。
明明是穿行在街道之中,却都被兵甲与马蹄包围,丝毫觉察不到,我们正身处在百姓之中。
因为地处内城,府邸之间间距并不遥远。马匹只飞驰片刻便已停到了两尊石狮前侧。
三太子勒马停下,我也跟着他跳下马,去看眼前的建筑。
这里最早是安禄山的节度使府,他篡位自立后又几经扩充,才成了整个燕都最宽阔富丽的建筑。
红墙绿瓦的府墙一直蔓延到长街的尽头,高耸的墙面,几乎与白云接壤。
门栋上的朱漆甚至都没有褪色,只是守门的小斯已换成渤海人。
三太子拉着我至石狮前侧,男男女女跪了一地,似乎正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领头两个双辫裘服的女人,眼见我们靠近,便直拥上前,扑抱住我们的腰跪下。
我脚步一闪,忙躲开直奔而来的身影,绕到三太子身后。
张娘娘与辛姐姐来不及闪躲,不约而同惊叫起来。
我正要拉开张娘娘身前的女人,三太子便道:“这是他们的欢迎礼节。”
又扶起地上的女人嘱咐:“今晚要为国相接风,你们带这些郑俘洗漱干净。”
那女人笑着点头,而后蛮力将我们往前拉扯,我定立在原处,反推了她一把,她直抻起手,就要扇下。
我提住她的手腕,狠丢出去,她瞪我一眼,又要抡起拳头砸下。
三太子见状,当即喝止:“他们是郑国皇帝的家眷,是重犯,你们要好好看管,不能动粗。”
那女人才收回手,瞪我一眼:“那她-”
“我带她去。”说着便扯住我的右臂,径直拉入府门。
我不情愿地迈动脚步,艰难地跟着三太子跨过门槛。
回宫时正值隆冬,一晃已到春天。府里的树木都长出了新的枝桠,花草也冒出青葱的新叶。
笔直的石子路旁栽了几株桃树,此时已开出娇嫩的花骨朵。
若不是偶尔穿行其中的渤海侍女,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回到了五哥的府邸。
只是一身狼狈的模样,却已从主人跌为了奴隶。
三太子将我拎至浴池门口,很快转身离开。我便立在门侧,一面观望,一面等候着张娘娘她们。
安禄山虽是草莽出身,自立伪燕政权以后却也极会享受,府中不仅雕凿了假山时刻,还开办了专属的浴池。
据门口的女婢说,这浴池底部早先有个小温泉。
只是战乱频发,炮火连天,那泉眼不知是被炸断了水脉还是如何,慢慢地越来越枯竭,也就没什么特殊了。
前后等了不过半刻,列席的女眷都已到齐,女婢推开门,我们便一股脑扑了进去。
一路奔波,我们几乎没有机会净身,最难过时也只是用帕子擦一擦。
后头又是淋雨,又是泥潭什么的,也并未有机会好好清洗。
现下终于有了活水,我自然是想要洗去那一身脏污的。
可转念一想,今晚免不得要回到三太子房中,若是白白净净,引得他的关注,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刚巧又见十九姐也在队列之中,便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