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摩挲着王大人留下的那枚白玉。
本想递到昌平哥哥面前,可望着他好不容易不那么疲惫的脸,一时又犹豫起来。
迟疑之际,他已看见那白玉:“这是什么?”
便只能交代:“这是,这是李大人给我的,说是我外祖父留下的,让我到了燕都,去寻李氏药庄,或许可以帮上忙。“
“母亲从未与我提起,我还有个外祖父,也不知李大人怎会识得。”
张娘娘从我的手中拿过玉佩,端详片刻,轻叹了声:“你们还不知,王大人与阿圆的母亲本是青梅竹马。”
我几乎惊掉下颚,“此话当真?我为何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何况,娘娘你曾说母亲、春娘与你曾是好姊妹。若母亲与王大人有情,又怎会娶了春娘?”
张娘娘抚着我的手说:“你母亲是巨贾李焕之女,旧居与李太医家毗邻,一起长大,便私定了终身。“
“十六岁那年,李太医本打算向你娘亲提亲。但你的外祖父,一门心思想摆脱自己的商籍,便买通内侍,将阿瑜送进了宫。“
“她性子倔,本不肯答应。你外祖父便以李大人的性命要挟。阿瑜不得已入了宫,也自此与你外祖父断了关系。“
“初入宫时,本是在尚仪局当差,她为了气你祖父,便自请当了个洒扫的婢女。”
“平日里喜欢与其他婢女讲经史,便入了太后宫。我、春娘也便是那时结缘的。“
“后来我与阿瑜被上皇宠幸,当了嫔妾.阿瑜本是不愿意,可终究不想祸及全族,便生生熬着,没过多久便有了你。”
我本以为,母亲是性子冷淡,一本正经,才会失去父皇的宠爱。
可今日才知,原来她是从一开始便不愿意,怪不得她总想着要逃出那些殿宇,想要自由。
“可母亲既然熬了那么久,如何会寻死呢?”
“她不是自尽,是被上皇赐死的。只是你年岁小,记不清了。”
“什么?赐死?”
“入宫后,我也劝过她几次要斩断前尘。你慢慢大了,她才终于下定决心。
那日她本是约了李大人,可谁知竟遇见了醉酒的越王。越王羞辱了你的母亲。“
“上皇知道后大怒,便将你母亲赐死了。上皇也因此迁怒于你,把你赶出了宫。
李大人觉得愧对你母亲,才会竭尽全力救你,还想让你嫁给昌平。只是,终究也没成。”
我从不知母亲竟是如此走的。
我素来以为父皇对我的厌憎,是因为那天师说我不详,可原来还有母亲的因由在。
“只是,欺负母亲的是皇叔,皇叔为何去岁才殁,难道说父皇是赐死了母亲,而放过了皇叔?!”
“皇家之事,本就无情。”
“阿瑜只是个嫔妾,但越王却是上皇的手足,赐死一个嫔妾是家事,赐死王侯却是国事。”
害人的明明是皇叔,却要母亲来承担恶果,是何道理?简直是荒诞至极!
可仔细想想,我又对这位昏庸的父皇,有什么期待呢?
母亲的死不过是他累累恶行里的一桩。
没有人可以追究他的过错,甚至没有人敢质疑他。
而如今,他是自食其果了,可又拉上了我们这些女眷作为陪葬。
昌平哥哥拍着我的肩,仍觉困惑:“那父亲后来怎会娶母亲,是阿圆的母亲安排的吗?”
张娘娘吸了口气,沉沉摇了下头。“她这一生,比我、比阿瑜要传奇得多。”
我们屏着气,细细听张娘娘说:“春娘姓孙,本名叫南嘉。祖上也是商贾,只是做的是印刷营生。
我们几个都是被送进宫的,她却是为了躲他父亲安排的婚事,才自己买通内侍,顶了春娘的名头进来的。
我与阿瑜被宠幸后,也曾想帮南嘉,可她平生之愿只是走遍大江南北,并不愿困在宫里。
崇宁三年,恰逢蝗灾,我们便想法子将她列上特赦的宫女名单,放出了宫。
南嘉出宫后,本想回家,可那时郑国与贺氏常年对峙,贺氏人为了刺探宫中消息,时常收买那些出宫的人。
南嘉早先在上皇宫中当差,后来又入了太后宫,没想竟成了贺氏人的目标,孤身在外,又没有依仗,便被强行绑了去。
她断了音讯以后,我们也派人找了几回,可都没有结果。
本以为我们此生不会再见,可那年阿圆被送出宫,我们竟然在圣寿寺重逢了。
她告诉我她被绑到贺氏的经过,却始终不肯提起后来的事,只是回来途中被李大人所救。
郑人注重声名,王大人又顾念她是阿瑜之友,对外便以夫妻相称。
我猜她是受了很多苦,也不愿再让想起那些伤心事,刚好你们有缘,在同一个寺相遇,我便让她替我教养你。
我也是后来才知,昌平的生父竟然会是渤海人。只是个中因由却不得而知了。”
我回想起春娘的音容相貌,那张总是挂着盈盈笑意的脸,怎么也无法想见她竟然会有如此坎坷的过往。
张娘娘收回思绪,盯着昌平哥哥看:“你母亲,未曾与你说过这些?”
昌平哥哥只低垂着眉头自责:“只怪当时太愤怒,还未细究便离家而去,再回来...已是天人永隔。”
张娘娘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南嘉的父亲听闻她嫁了渤海人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阿瑜之父倒还活着,私下里也探听了几次阿圆的消息。
只是他的生意大,钱庄、药铺、酒楼南北遍立,又时常与贺氏人、渤海人来往。
我怕万一出事,会牵连阿圆,便从未让他知晓。如若能找到他,没准还真能帮上忙。”
我点点头:“若是我们能逃出来,他们只需将我们藏起来,等躲过风头,再伺机返回南边。并不是难事。”
昌平哥哥便应:“只是不知渤海人的布防如何,我们有没有机会逃生。”
我接过话:“十九姐这两日便会到燕都,届时,我会想办法探探情况。”
张娘娘的眉头松弛,长吁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见时辰不早,昌平哥哥便将玉佩收好, 主动请缨:“我这几日刚好要去补充药材,顺便找机会找找这个人。”
末了,问了句:“对了,我爹还交代些什么?”
李大人的事,早晚他都会直到。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
我心中一顿,只觉通体的热血结起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