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忆着那枚极其普通的石刻，说：
“那是春娘刻的第一枚印章，让我留着做个念想。样式与选材都很是粗糙，并无什么特别。”
“底部倒是刻了一些东西，也不知是花纹还是文字。”
“也未用过印泥，想来真的只是个纪念。等找到知夏，我让她给你看看。”
昌平哥哥点了下头，神情有些落寞，又重新将心思摆回眼前的境况上。
他将我扶到床头，用衣物垫在我的腰侧让我靠着：
“晚些时候我会去打听知夏的下落，不过此次押解的俘虏过万，找一个女婢恐怕不易，你不要太过心急。”
他看了看帐外，露出一抹愁色：
“午时刚过，天就放晴了，二太子已经下令明日开始分批渡河。”
“马车过河不方便，要弃车从马。你们都受了伤，也不知受不受得住马上颠簸。”
我以为我们会在这多停留几日，没想水会退得这么快。
到黑水城的路还未及一半，我们就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接下来的路真是连我也不想面对。
不过比起自己，我更担忧的是辛姐姐，她还昏睡着，如何能骑马呢？
张娘娘也与我想到一块，问昌平哥哥：“辛妃这个样子，如何能上马？可否央求二太子通融一二，为她准备辆马车？”
昌平哥哥紧抿着嘴：“前面耽误了太多时间，宁王殿下的人马愈壮。"
"二太子与粘末罕吩咐全军上下要全速前进，恐怕不会应允。”
“ 我倒是可以用针灸将她强行唤醒，只是她会更加虚弱。”
我回想起辛姐姐自戕时的神情，几乎有些后怕。
虽然赛里布并未得逞，可她向来循规蹈矩，又是在昌平哥哥面前被当众扒衣，怕也难以面对。
可如果她一直这么昏睡着，我们无法时刻看着，天知道她会与谁共乘一骑，那个人又会对她做些什么呢？
无论如何，她必须醒来。我挪动了一寸，让昌平哥哥上前来：
“唤醒她吧！醒了以后，再说其他的。”
昌平哥哥便折起袖子对辛姐姐做了个礼，请张娘娘松开辛姐姐的衣袖与罗袜，才拾起针灸一一去扎她的颅顶、人中、手指、还有足底。
辛姐姐的秀眉渐渐皱起，松弛的眼皮也慢慢绷紧，不一会儿便转醒。
张娘娘喊了几句，她的眼皮便慢慢打开。我将手伸至她的眼前晃动。
“辛姐姐，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辛姐姐的眼珠转了几圈，似乎在确认自己到底在哪，我便凑到她耳边念：
“我们现在黄河口，你没事了。”
她似乎有些失望:“我没有死？”
我抓住她的手，特意说：“五哥已经在来的路上，过几日就会打过来，你要打起精神，等五哥接我们回家。”
但辛姐姐却使劲摇头。“就算是他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对他？”
我喉咙一酸，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昌平哥哥见我犯难，便上前一步，蹲到辛姐姐的床边。
“你曾说认定一个人，便是要相守一生，无论是此生境遇如何，遇到何种磨难，都该相知相信。
如若受辱的是宁王殿下，你还愿意跟着他吗？”
“你会，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瞬，又继续说：“错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若是殿下因此而责怪于你，那他还是你该认定的人吗？”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话，可若我是王爷，这世间的一切，都抵不上你能活着，回到我的身边。”
“你若是信他，便活着。”
辛姐姐听了昌平哥哥的话，掩着面哭起来，我趴在她的身侧，也哽咽住。
“五哥被派到渤海军营时，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道别，你真的甘心就这么离开吗？
你走了，他怎么办？他一个人要扛起收复山河的重担，我们身处敌营不能为他分忧，至少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张娘娘。”
我顿了一瞬：“如今，嬛嬛被赛里布带走了，我被赐给了三太子，你要丢下张娘娘一人，独自面对那些渤海人吗？”
辛姐姐听了昌平哥哥的话，本松动了些，又听我说了近况，眼中总算是有了亮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欣喜地托住她的背，宽慰道：
“前日席上，粘末罕说五哥快打过来了，想来不是假话，我们坚持坚持，五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说罢又为她擦了脸，喂了几口张娘娘端来的粥，才哄她再次睡下。
昌平哥哥收拾好药箱，本已走至门口，忽又走回来，提醒我：
“明日渡河，张妃娘娘与辛妃娘娘仍由赛里布与乌独卜看押，我会随行。但你恐怕要跟着三太子。”
本是意料之中，谈不上难过，只是经由昌平哥哥说出，滋味有些错杂。
跟着三太子本就是权宜之计，只需挨到五哥的救兵，便可摆脱。
结果如何，一个月便见分晓，多少有些盼头。便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
昌平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又宽慰我：“我爹会和你一道，有什么事，他也会照应你的。“
说罢，又对张娘娘行了一礼，这才离开帐篷，去打探知夏的消息。
我与张娘娘简单收拾了下，便合衣躺下，抓紧时间入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帐外便响起人马走动的声音，我与张娘娘早早被吵醒，便起身收拾起来。
不一会儿，又听昌平哥哥在帐外喊。我便将辛姐姐也喊起来，去迎昌平哥哥。
昌平哥哥的眼眶漆黑，像是一夜未睡，他对张娘娘与辛姐姐做了个礼道：
“我们第一批出发，赛里布让我来接两位娘娘。”
我看他满脸疲态，想来是又忙了一夜，便问：“现在时辰还早，非要立刻出发吗？你要不要先坐会儿，阖阖眼？”
昌平哥哥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打哈欠：“我找了三个营也没有看到知夏，渡河以后更是分散，凭一己之力恐怕很难找。”
我点点头，将他往床边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看你你憔悴得紧，眯一刻不打紧的。”
张娘娘也点头退开：“阿圆说的对，你就靠一刻，回头只说我们身子不适耽误了就好。”
昌平哥哥又拒拂了几次，可拗不过我们，只能被推着往床边走。
我正要将他按住躺下，身后的辛姐姐便颤巍巍喊声：“三太子？”
我猛地回头，只见三太子雕像一般立在门口，两道剑目直锁住我的手。
低眼去看，只见我的双手紧紧抓着昌平哥哥的肩臂，一时觉得滚烫无比，便惊弹着收回。
他黑了脸，掀帐进来，冷冷地命令：“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