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笑声停止,赛里布便继续:“老的不行,小的总可以吧?”
“摆弄书纸,不是你们郑国男人唯一擅长的吗?不然也不会被我们打成这幅样子!”
又一阵哄笑,满堂的目光又移向皇兄。
皇兄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想要推脱。
可粘末罕已对他的秉性了然,抢在他的前头便开口。
“你要是敢搪塞我,今日就不要回去了!”
皇兄的脸色一变,左右逡巡一圈,试图为自己找到个挡箭靶子,可满堂的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愿意触渤海人的霉头。
皇兄便只扯住身侧的皇后:“爱妃,你歌喉一向很好,快,给他们唱一首,让他们高兴高兴!”
皇后不动,他便又爬起身,跪到父皇身侧:
“父皇,你不是常夸赞许太后声如莺啼吗?你让她唱一个,你让他唱一个!”
父皇也不应答,只手握成拳,在桌下微微发抖。
两位皇后则煞白着脸,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没有任何血色。
赛里布听了,一拍腿立起。“两位皇后为二帅献歌,也算说得过去!”
粘末罕也摆了摆手,示意应允。
皇兄便将曹皇后拖到筵席正中,又强行将许太后请到曹皇后的身侧,这才回去坐下。
许太后双眼紧闭,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摆正身子,念道: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时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曹皇后则应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
两人都是只作未唱,可即便如此,女眷的哭泣依然填满了整个大帐,连带着我也是五味杂陈,险些抑制不住。
而这些渤海人非但无法感同身受,隐隐还被激起了怒意。
粘末罕端起酒杯,朝皇兄的脸上泼去:“这是什么歌?!号丧吗?!”
皇兄从座位上惊起,又拉着父皇跪到粘末罕面前,连连解释求饶,却没能平息粘末罕的半分怒意。
就在我为自己的鲁莽懊悔,渤海人会将他们拖出去殴打或者凌虐时,二太子开口了:
“两位皇后的气节真是令人钦佩,倒是令我想起了太祖皇后。”
他转到粘末罕的方向:“看在先皇后的面上,今夜就到这里吧。”
“那两个皇帝也别伤了,宁王已经整合了郑军,要是打起来,我们还要拿他们做筹码。”
粘末罕瞥了一眼皇兄,又碍于二太子,才不甘起身,让大家各自回帐。
我本想着能与嬛嬛说上几句,可赛里布瞪我一眼,我便不好再去触霉头。
再回神,三太子已将我拎起,丢到马上。
他眉毛倒竖,面色铁青,似乎是生气了。
可我又不明白,他这又是为何而怒?
他不肯帮我,我拖了父皇下水,他们看笑话不成,难道也是我的罪?
才下定决心,要在他的身边斡旋,没想才刚开场,便已将他惹怒。
跟着他,可真是个好去处......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马蹄并未响动很久,不一会儿,便又回到了白日里离开的帐篷。
三太子将缰绳丢给一个卫兵,独自大步入帐,我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觉得跟在他的身后为宜。
走到帐中,他依然背身站着,而我则识相地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跪下?“他似乎是压着怒气。
我只低着头:“我不该惹三太子不悦。“
他终于转过身来:“那你倒是说说,你如何惹我不悦。“
我望着他,双眼全是茫然。见他问得认真,便试探性问:“我不该犹豫?”
他冰冷的身躯绷得笔直,突然便将我提起:“郑嘉元!你竟敢嫌弃我!”
我挣扎着扯动他的手,又扭动着脖子靠后,让呼吸稍微顺畅些许,这才应他:
“我怎么敢嫌弃三太子,只是我脾气不好,琴棋书画、德行工容都远远比不上其他几位姊妹,实在是配不上三太子。”
他拖住我的后脖颈,将我拉近:“你以为我要你做什么?做正妻吗?”
“二哥把你送给我,不过是当个侍妾。一个侍妾而已,你竟然有胆当着二哥的面拒绝我!”
我从未当面拒绝,没想沉默也能惹他大发雷霆。
见他青筋毕现,不想火上浇油,便只能软了声解释:
“我一时心急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是不想与张娘娘他们分开。"
"三太子不拒拂我,已经是我的福气,我怎么敢嫌弃三太子呢!”
我已做到了十足诚意,他却偏偏不信,抓着我得肩膀便提拎到帐门口。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没有一点真意!"
"你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想说真话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我大声向他解释:“我说的便是真话!”
他连眉毛也未抬下,只是叮嘱侍卫将我摁住,便大步走回帐内。
我一脸茫然,坐在地上。背靠住身后的立柱,努力思索三太子说的真话,到底是想要听什么。
我的确不想呆在他身边,我甚至无法忍受见到他这个人。
可如果我全盘托出,他非但不会欣赏我的诚实,更可能会是怒上加怒,将我直接杀了了事。
可如果我扯谎,又该扯怎样一个谎才能将他诓住?
我双手撑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跪得久了,双腿实在发麻,便随意坐到地上。
仰着脑袋,看向远处那雾蒙蒙的云层。
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星,昏黄的光线中,隐隐飘动起了牛毛一样的细雨。
我不禁想,在遥远的苏杭,那个五哥与辛姐姐向往的地方,这些雨雾该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吧?
可在这里,却只是加剧了境遇的凄凉。
加上之前坠河、淋雨的惨痛,实在对雨雪无甚好感,便将袖子横在头上,努力阻挡着那些雨丝聚集。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安之若素,那雨丝却不肯停。
纷纷扬扬,不一会就抱团成雨点,落在我的膝上、鞋上。
守门的卫兵见雨势加大,不一会儿便躲入了对面的小帐,留我一人杵在门口。
我想要离开,找个挡雨的地方,两个兵士却又探出头来,不肯放我。
不得已,我只能将外衣脱下,挡在头上。
没过一会儿,雨势再长,我撑起的外衣也全数浸湿,胸口处也渐渐渗透进凉意。
我想起昨夜那冷彻心扉的冰寒,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受一遍。
便扯下挡雨的外衣,硬着头皮闯入了帐中。
掀开帐帘,暖意便像被子一般将我裹住,额上的冰寒也因为这温润融化成了水流,从我的颊上流淌而过。
我双手紧握,就这么湿漉漉地站着。
三太子本端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翻书,忽然被我的响动打乱,有些意外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