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陈沐转眼间已经上了四年级。
这天早晨，陈沐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首乌汤，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轻声呼唤着陈沐：“沐儿，来，该吃药了。”
然而，小陈沐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碗药，眉头紧皱，“又是首乌汤？我不喝。”他的声音中带着任性和抵触。
陈沐娘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她试图用柔和的语气劝说：“沐儿乖，就喝一小口，对身体好。”说着，她伸出手想要将药碗送到陈沐嘴边。
“娃乖，就一口。”陈沐娘打算硬灌一口。
然而，陈沐却突然挥手打翻了药碗，“我说了，不吃！”那碗陈沐娘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陈沐娘看着地上的碎碗，“孽娃，你可知道这多少钱！造孽呀……”
陈沐娘的心瞬间沉了下来，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流淌的药汁，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无奈。那些药材是她精心挑选的，碗也是家里不多的器皿之一。更重要的是，她担心陈沐。打儿子的手扬起来又放下，又是一阵痛哭。
陈沐有些不知所措，“娘，你别哭了！”陈沐看看药，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劝不了，又听不下去。
“娘，我上学去了！”小陈沐说罢夺门而去。
小陈沐山路上一个人跑着，书包都有些追不上他，眼泪向后流进了耳朵里，一寸长的头发呼呼带着风。
前面路边树上三个孩子，“来了，来了！”小孩们屏住呼吸，茂密的树叶让他们隐匿的十分完美。
小陈沐一路小跑，距离大树越来越近。“总是我的错，总说我不好，头发的事情又不是我说了算……”小陈沐的气并未消除。
终于他来到树下，“咦？”陈沐只觉得头顶一凉，停下来呆呆望着天空，“没有下雨啊”。他喃喃自语。
“哈哈……钓到了……哈哈……哈……”这时，树上传来一阵哄笑。
“还我头发！”小陈沐这才明白过来。
“小秃子，鬼剃头；神不理，仙不究；未来媳妇讨不到，爸爸妈妈愁白头、愁白头！”
三个孩子从树上下来，小陈沐书包一甩，阴沉着脸“头发还我！”
三个孩子中最高的一个，足比小陈沐高一头。他拦在两个孩子前面：“你过来拿！”
小陈沐刚冲上去，就被高个子狠狠推了回来。
“我操你爸爸！”小陈沐显然怒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
刚刚打起来，另外两个小孩就很明显看出来，陈沐只有挨打的份。
“别打了，别打了！”旁边的两个孩子看到这一幕，开始有些不忍。都是自己村里小孩，同姓同宗，而且陈沐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他们。
“好小子，敢挠我！”高个子小孩一把再次把陈沐推开，这次显然力气更大！
陈沐一个站不稳，向后摔倒去，后脑勺还好磕在了不算硬书包上。陈沐显然挂彩了，右边眼睛有些红肿。高个子男孩也不是全身而退，脸上被挠出的白印开始渗出血来。
“陈沐快说你错了，他就不打你了。”一个孩子开始求情。“陈沐，快认个错。”高个男孩显然是孩子王，两个小孩只能顺坡下驴。
高个男孩越走越近，小陈沐此时好像并不领情，蹲在那里，似乎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你要用铅笔刀吗，我也有！”高个子小孩叫嚣着。
“看他搞什么鬼。”高个男孩带着两个小孩靠近。四个人足够近了，只见小陈沐面色诡异，双手合十。
“认错，让我来给你们认吧！”一个似乎不属于陈沐的低沉声音从陈沐嘴里发出。小陈沐抬起头，嘴巴张得异常大，一张白色骷髅脸从小陈沐口中幽幽飘出！
“鬼！”三个小孩脑海中都只有这一个字！
“快逃！”三个孩子一边逃跑，一边哭。
“哈哈，哈哈哈……”小陈沐一边带着眼泪一边笑着。
他捡起地上的假发，看着它又脏又乱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无奈和愤怒。“爱谁笑谁笑，我再也不戴这假发了！”小陈沐把那假发丢得远远。
等陈沐到了教室，班主任早已在门口等候。
“陈沐，怎么没带假发！”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此时他愤怒看着陈沐。
“您教我们要诚实，我本来就是秃子，带什么假发！”陈沐并没有好气，直接绕过他跑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哈哈哈……”教室一阵哄笑。
“别笑了！陈锦顺，陈锦梁怎么没来？”
班主任孙老师方才发现空了两个凳子。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显然都不知晓。
“又和那谁鬼混去了。”孙老师自顾自地说罢，便开始讲课。
此时陈沐有些跑神，班主任提到的三个孩子，正是路上拦住自己的那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小的，正是他的同学。
“他们俩，该不是吓傻了吧？”
“别看他脑袋，看黑板……别看我，看黑板……陈沐，站后边去……”陈沐那一堂课就记住了这三句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黑瘦的陈沐爹正给陈沐夹菜，“沐娃，多吃点韭菜！”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呀？”
“我。”
“孙老师又来了？”
陈沐爹娘同时望向陈沐。
“我吃饱了……”
陈沐躲进了里屋。
半盏茶后，陈家门口，陈沐父母把一个小包裹塞给孙老师，“孙老师拿上吧！”
孙老师丝毫也没有推让，直接把东西塞进自己的怀里，“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陈沐父母有些错愕，这陈老师连样子都不做一做，又似乎感觉到了正常，谁让人家吃定了咱呢，“瞧您说的，娃的事情，又让您费心了。”陈沐父亲客气道。
“不费心。放心，我是读书人，鬼神我是不信的，我回去给那俩娃爹娘教育教育，让他们家俩娃少欺负你家娃……”陈老师边说，边笑呵呵地离开了。
陈家院里，陈沐爹开口问，“他娘，你在家，孙老师说的什么鬼啊神的，是咋回事呀？”
“我哪知道，不过锦顺他娘那泼妇都没敢来，不太正常，啥事得问问娃。”陈沐他娘隐隐觉得这次有些不对，因为闹鬼，自己儿子被投诉不是第一次，哪次不是家长也来了。这次只有陈老师找上门，还是首次。
“问啥娃，娃哪次不是被欺负的，家里又没钱了，先想想下个月他姑家份子钱咋随吧……”
第二天的早晨，“陈沐，你坐到后面去吧。”班主任拗不过陈沐戴假发的事情，又不能让同学们专心听讲，只好让陈沐去最后面，不让他的光头转移同学们的注意力。
“好！”陈沐甚至有些喜欢这样安排，后边没人了，就能远离那些上课偷偷摸他脑袋的人。
四年级教室能坐下五十个孩子，却只坐了十九个，所以整个教室空落落的。陈沐到了后面才却感觉到教室和心里同时都是空落落的。
陈沐虽然有些后悔答应到后面来，但他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反正我就上到五年级，再忍你们一年。村里都羡慕的去上海做老板的那个人，学历就是五年级，自己上到五年级还是有前途的……”
为什么不想上初中？陈沐小学就被迫打了不少架，小学都是本村和邻村人，小孩打架也有个分寸。 但是到了初中，就不是一个村里长大的孩子。陈沐老家的初中学校在后山上。前几年旁边村里有个学生跛脚，上了初中因为脚的事没少挨外村人欺负，后来这人打了回去，具体大家过程不知道，他的脚从此是真的折了。所以陈沐还是害怕初中的，跛脚的打断腿，秃头的又会如何呢？
“陈沐哥哥，这道题我不会做。”陈沐到后面以后，没有人来找过他。这天，班里一个叫小不点的小女娃娃竟然主动到后面来找他。
“我可是倒数第一哎！”陈沐话说的不错，自己的各次成绩真的很少是倒数第二。
“我知道你都是装不会的，陈沐哥哥最聪明了。”小不点笑嘻嘻。
陈沐尴尬了，的确，不知道是不是绝顶的人都聪明，但是对陈沐来说，所有的试题，他一看就会。不好好考试，只是为了让爹娘绝望，断了爹娘让自己上初中的想法。难不成说怕打被断了腿，不敢上初中？
“好吧，我帮你看看。”
四年级下学期的最后一个月的一个晚上，自习课正安静地进行着。突然，“啊…啊!”一阵尖锐的尖叫声打破了宁静，两个女生慌张地从厕所方向跑回教室。
“咋了？女娃子们。”孙老师迅速走向她们。
两个女生颤抖着，几乎无法说出话来。“孙老师…有鬼…”其中一个女生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另一个女生也紧张地点头附和：“我也看到了…”
晚自习瞬间闹起来。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孙老师努力保持冷静，大声说道：“不要慌！你们在哪里看到的？”
“女厕所后面…好像有只手碰了我的头发…”其中一个女生声音颤抖着描述道。另一个女生也紧张地附和着。
“我去看看。”孙老师拿起手电筒。
“韩老师……老韩！”孙老师内心也是怕的，毕竟谁也没见过鬼，他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有走出去，喊着一起值班五年级的老韩。
外面夜色很黑，两位老师靠的很近，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绕着女厕所走了一圈，然后返回教室。学生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希望老师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孙老师深吸了一口气，他拿起杯子想喝口水，杯子里却没有。他尽量保持镇定地说：“我们……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下面的学生们显然对这个结论不信。
孙老师没有办法，晚自习是额外收入，总不能不上。“那……以后晚自习两个人一组出入，不许落单，我分一下组……”
“老师，我不和陈沐一组！”一个男生道。
“那，陈锦柱……”
“老师，我也不……我也不……”一个个声音响起来。
“老师，我一个人就行！”
陈沐心里委屈得狠，眼睛有些湿润，咽了一口到喉咙的眼泪，才把话说出来。
“鬼啊……”“鬼啊……”
快半个月了，时常有学生被吓到，大多数胆小的女生们，越来越多学生说见过鬼，又都说不清。
陈沐倒是来了兴趣，“半个月了，没死一个人。证明至少这不是一个坏鬼。不杀人却频繁现身，想必有心愿未了，想让人传个话吧。”
“可惜人们‘嗷’的一声就跑了，根本不给鬼这个机会。”陈沐暗自揣测。
放学夜路上，陈沐又是一个人分析着。当然，最近晚上出来的应该都免不了这个分析和揣摩。“哪天真能遇见他，我来帮他这个忙，替他了解心愿，作为交换，他应该愿意跟我身上的剃头鬼谈判吧。”陈沐自己想着，突然美滋滋笑了。
“这是一个机会。”陈沐暗道。他感觉自己终于有了摆脱剃头鬼的机会。
陈沐最后也没有遇到那只鬼，他自己却遇到了麻烦。
时间到了几天后……
那是一个喧闹而沉重的早晨，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村庄上，却无法驱散村民们心头的阴霾。村里的大街小巷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每个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情。
“听说了吗？乱葬岗上发现了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娃子尸体，据说是后山上初中的学生。”一个村民低声对其他人说道。
“是啊，我也听说了。是山那边王家的闺女，听说她半夜去厕所的时候就不见了。警察也来过了，但查不出什么缘由。村里面姑娘小的几家凑了好几百，都撺掇老王家筹备阴婚呢，要把女娃子打扮成新娘，葬在乱葬岗消除祸患嘞。”另一个村民补充道。
“唉，乱葬岗那里埋了不少单身汉，这种事迟早的，可惜了老王家孩子，被鬼糟蹋了，连命都没了，希望以后别再出这种乱子了。”一个老者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担忧。
葬礼那天，陈沐也去了现场。小孩子们是想看新娘的，不过除了大棺材，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陈沐早先和一帮小孩子们挤在一起，最后他自己一个人被挤到了前面。他看到了一个痛哭流涕的中年女人捧着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十四五岁，很好看的女孩子，她扎着很好看的双马尾，穿着很好看的花格褂子，笑的也好看，总之，很好看。这样的女孩子如果活着，该拥有很好的人生吧。
陈沐正在思索着，震天的唢呐声、乱哄哄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硬生生把陈沐拽醒了。他感觉和这氛围这刚才的“好看”格格不入，反倒让人感觉心悸。多年以后，这对比强烈一幕仍然在陈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是在恶梦里遇见，就是在现实中猛然想起。
此事以后，小学学校里上个月拉来了一块镇邪石，有头年猪般大小。据说是从千里外的泰山上采来的。听老师们说是后山初中那边运输中摔断的一小截，校长给要了过来。
大家本以为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学校里又开始了正常的晚自习。
“老师，救命啊！有鬼啊！”
小学的女厕所又有了动静，好在没人出事。
初中那边有了镇邪石，已经没有动静了。但是人们又普遍对这一小截不太信任。有人开始议论是那边的大镇邪石把鬼赶到了小镇邪石这边。果然，过了两天，小学这边又出现了闹鬼的传闻。人们似乎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结论：这个鬼很厉害，又不是那么厉害，刚好怕初中那边的大石头，不怕这边的小石头。
这种说法也还好，只需要再拉来一块石头就行了。但还
有一种说法是那边的厉鬼已经被镇压了，这边还有另外一只很厉害的鬼。
本地哪里来的厉害的鬼呢？大家纷纷把猜测集中到陈沐头上，那只传说中的剃头鬼！
剃头鬼，鬼剃头，收人命，死不休，主不死，鬼便愁，哭天抢地扰邻忧。
陈沐慢步走进教室，他觉得气氛有些异样。本来靠走廊的那一排桌子已经空了。陈沐有些恍神，又似乎突然明白过来：怪不得走廊边空了，合着是远离自己，他心里揪着疼了一下。
陈沐走着回头一望，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一群傻叉。”陈沐想哭，又只能低声讥嘲。
等陈沐刚坐定，小不点跑过来，“小不点……”陈沐正要搭话，小不点拽起陈沐桌子上属于自己的作业本，怯生生跑了回去。
“我就纳了闷了，我身上这只鬼不能背这个锅，吓人？我被这个鬼纠缠都十年了才开始吓人？难不成以前他都被我的假发镇压了？”陈沐今晚并没有心情看书。
陈沐被流言包围的时候自己也想不明白一切。剃头鬼有没有生气他不知道，倒霉的事情却是陈沐自己的。
“陈沐他娘，这不是我的意思，实在是家长们都是这个意思……”四年级没过完最后一个月，陈沐被勒令退学了。
也许父母觉得他已经不算是文盲，是最近三代人里文化最高的了，也许是他们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没有用，很意外陈沐父母这次没有送礼，索性就答应了。
“五年级……五年级……四年级……四舍五入？算了吧，差不了多少。”虽然自己五年级也没有机会上，然而陈沐一个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