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徜徉在犬牙交错的情绪之中,一时间觉得百感交集,胸痛万分。
昌平哥哥将辛姐姐的外衣拢紧,手背贴着她的额头与我说:“只要今夜不发烫,就算是过了鬼门关了。”
我点点头,靠在辛姐姐右侧的高台边。
“有你在,辛姐姐一定能活下来。”
昌平哥哥的眼皮耷拉下来,看着疲累到极点,却仍鼓励我:“我们会一起活着,活着回去。”
我抿了抿嘴,想再回些什么,但四肢的沉重已经漫上头脑,将我拖入了千钧的困意之中。
我不大记得黎明时发生了什么,连后来的三四日也毫无印象。
只记得眼前的黑夜很长很长,等到一切再次变得清晰时,已经身处在颠簸的马车里。
张娘娘堵在我的眼前,几乎要哭:“佛祖保佑,你可醒了,快把我们急死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半坐起身,嬛嬛扶着我,将水袋递到我的嘴边,我这才意识到她已经醒了。
我抓住她的手,艰难问:“你醒了?你怎么样?”
她喂我喝下一口水,又帮我擦了擦唇角:“我没事,你也要好好的。”
她圆润的脸看着清减了一圈,苍白的双颊没有了红扑扑的晕轮,干涩的嘴角也微微起皮,俨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我想起她与辛姐姐,一时觉得无比懊丧。“我对不住你们,没有照顾好大家。”
嬛嬛轻拍我的肩膀,对我挤出一个笑容。
“嘉元姐姐,我们不说这样的话了,我会好好活着,不要你再为我受伤,你也要好好地珍惜自己。”
我诧异地望着她,一瞬间觉察到:那个总爱哭鼻子、依赖着我们的小娃娃长大了。
一直需要被人安抚的她,竟变成了宽慰我的人。
张娘娘吸着鼻子:“听昌平说,过两日我们就要过河了,大军的行进速度会慢一些.”
"他得了空去采些药,你与辛妃喝了也能好得快一些。”
张娘娘一提醒,我便想起辛姐姐额头上的破口,忙问:“辛姐姐醒了吗?”
嬛嬛低声回我:“她与朱嫂嫂前两日便醒了,只是夜里受凉又发热起来。
乌独卜将她与曹皇后,转到了后头的马车上,由李太医单独照顾。”
我撑着身体,想要起身,刚巧昌平哥哥就掀帘进来。“听娘娘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
他将手按在我的脉搏上,探看了片刻,随即舒了气:
“昏睡了几日,略微是好些了,接下来仔细着不要受伤。”
我应了一声,想询问辛姐姐的状况,便听他道:
“王妃高热已退,只是刚小产过,又受了重伤,会昏睡些时日,你们不要过于担忧。”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庆幸着辛姐姐总归是平安无事,又见昌平哥哥的身板越发瘦削下去,不由得担忧。
“你的伤怎么样?”
他麻利地将药箱收起,坐在我的身侧:“都是些皮外伤,上过药了,没什么大事。”
“反倒是你们接连受重伤,需好好休养才是。
只是这接连的颠簸实在是折磨,侥幸能活着,恐怕…将来也得落下病根。”
我艰难咽下一口水:“能侥幸活着已经如此艰难,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
“昨日,我听赛里布抱怨,因为你们受伤拖延了人马行进速度,后头几路大军已快追上我们。“
“越往北走,天气越发恶劣,大军行进必会受阻,顺利的话,二太子的五军能与我们汇合。
届时,我们想办法与他们并行,也许能好过些。”
对刚遭受过赛里布暴行的我们来说,能与二太子汇合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只是向他求情,又不免会遇见三太子。
我实在不想面对他,何况临行前刚闹得不欢而散,或许他正寻思着,如何惩戒报复我也未可知。
但会与不会,终究不由我们控制,只能是看天公如何作为了。
……
那日以后,天空一直笼罩着阴云,原本细密的雨点渐如滚珠。
越往北去,越有滂沱之势。
道路泥泞难走,马车多陷泥潭,大军走走停停,两日才走出八十里。
颠簸程度放缓,我们反倒轻松许多,一整日无事可做,便在车上昏睡养神。
昌平哥哥寻了一些药草让我们喝下,又接连躺了数日,精气神恢复了大半,终于能起身行走。
辛姐姐高烧已退,只是人迟迟未醒,连灌了好几碗汤药,也无济于事。
昌平哥哥倒是提了个法子,只是那法子有些冒险,可能会伤及辛姐姐。
我们怕她受不住,又想让她多几日安宁,便没有尝试。
张娘娘虽是不安,却也别无他法,便只能守着辛姐姐,静观其变。
如此又过了一日,赛里布的耐心终于在缓慢的行进中耗尽。
漫天的雨点将将歇停,他便下令整顿人马车辆,冒着夜色挺进黄河口。
本想着到了黄河口安营扎寨,第二日黎明再行渡河。
哪想到就我们接近河口时,倾盆的大雨也在同时追到。
黄河水浪激涌,水位飞速爬升,隐有漫出之势。
乌独卜不敢冒险,便留了一支先锋,在河口驻守探查,自己领着大军,往后快退而去。
连日来的缓行,几乎令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马车,但此时的疾驰却将这种错觉连根拔起。
车轮在凹凸不平的泥地里飞快滚动,马车抖动地像枯树上的落叶,被四面八方的风力撞击敲打,不知何时会离开根茎,落入泥里。
我们上下左右乱撞,一会儿是敲到侧板,一会儿是被甩上顶盖,震得鼻青脸肿,心肝欲碎。
但马车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反而越颠越快,好几次险些翻倒。
我们三人各贴一面,紧抓着凸起的框架勉强固定,发力的指节掐的几乎碎裂,仍咬着牙关不敢放松。
可就在这样紧要的时刻,天公也不曾庇佑半分。
洪流一般的雨水倾盆倒泄而下,铁锤一样击打着车的顶盖,狂乱的风掀起单薄的车帘,泼进一阵阵寒凉的冰水。
眨眼间,我们的袖角鞋袜便被尽数打湿。
我连打三个喷嚏,大叫:“捂紧帘布!”
张娘娘与嬛嬛闻言,赶忙分散到两侧,一人一面紧抓着车帘。
而我则扑到门边,将门帘牢牢抓紧,拦住继续倾倒的雨水。
单薄的车帘本就吸水,虽是挡住了直泼,但乱灌的雨水很快浸透了帘布,顺着流淌下来。
我们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正想退守角落,就被马车一颠,斜甩上顶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