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场嬉闹让白沐雪脑瓜嗡嗡疼,她尚未从悲痛中出来,眼里还留着晶莹水珠,顾盼之间潸然泪下。
“说够了吗。”
毕竟挂着家族的颜面,自不可叫人看扁了,她从床畔起身,泪痕未干,但神情逐渐冰冷。
她轻轻碰了碰麒麟的肩,示意他退开,而后泰然自若走向一群不明是非的家伙。
清了清嗓子,问:“你有几个胆子敢杀我?还是说你才是借题发挥,刻意鼓动万花族和云牙山不合,叛贼之举。”
烦,怨,恨,让她生了一肚子气,不泄不行!
“你这臭丫头好大的胆子!”老妖斥声。
“大胆的是你吧,臭丫头也是你能叫的?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家就该给自己积福,非要把万花族弄得家宅不宁才称心?”
白沐雪豁了出去,她的傲骨就该用在这等小人身上。
她不停,继续质疑:“怎么,这么急着想杀我,难道我救狸吾,你……不,你们不乐意么。”
正欲言语攻击的一群人,像突然被她的话掐住了喉咙,吵闹声戛然而止。
见这群人已安分了些,她缓和了语气,眼波转过每个人的表情,冷冷清清提议:“我爹爹有一好友,乃极寒之地的梦魔,属梦妖,我想寻他来试试,你们若当真对狸吾忠心,就聪明点,不要阻挠我。”
“笑话!”老妖嗤笑,立时阻止:“岂能容你随意将云牙山的人带进万花瑶台,当我们……”
“你如果想不出救他的办法,就闭嘴。”她瞪着老妖,一字一句警告:“躺在那儿的确实是你们领主,但也是我心爱之人,你耽搁了他,害死了他,小心我教你万花族血债血偿!”
说完这句话,连白沐雪自己都有些心虚,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但面容上仍是保持着高傲姿态。
一席话让场上所有人都有些犯怵。她督促自己,骇人些,再大声些,绝不可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这时,看戏的洛小云坏笑着贴近老妖,悄悄补了一句:“她爹她哥她爷爷都不是好对付的,我们现在群龙无首,你确定要和她作对?”
世人总爱欺善怕恶,欺软怕硬,被白沐雪呛了两句倒也真没人再恶语相向,但也不完全依着她。
老妖仍然不服,道:“倘若救不了领主,你又当如何?”
“悉听尊便,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你们不就想这么说么。”
她看得开,一个死字道得云淡风轻,令所有人哑口无言,只得默许了她的要求。
待一群人退出房间,洛小云便自荐前去请梦魔,白沐雪也不多言,只叮嘱他态度还是要恭敬些。
屋中又只剩下麒麟。
她回到床边,已换下方才正颜厉色,眼里半点神采也没有。
天边一记惊雷,吓得她忙握紧狸吾的手,可他已不会拥护她了,微弱烛光在他死寂一片的脸上跳跃,她伸手去抚摸。
“狸吾……”
明明他就在眼前,却好似山遥路远,任她如何呼唤也无法传达。
麒麟微叹,劝:“方才姐姐不该拿自己生死做赌注,万一……”
“真有万一,我定要随他一起去的,那是我的本意罢了。”
说完这话,她的神情终于染上几分欣慰,这让麒麟万分不解,只觉得吓人,急忙道:“别乱说,大哥见不得你陪他送命!”
“我也见不得狸吾再孤身一人,他生来一人,死就该由我陪他。”
这该是甜蜜的情话吗?为何教麒麟听着心酸难过,千言万语哽在心口,说不清道不明。
﹉
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明才停歇,而她一夜不曾离开,趴在床沿刚刚睡醒了。
晨间无日,白沐雪推窗远眺,满目皆是黑压压的密云,寒风凛凛掀皮刮骨。
麒麟撑着额头睡了一觉,醒来时手臂酸麻没了知觉。
他转头看向大敞的窗子,见她梳妆完整,还换了一件毛边短袄长裙,俏辫上戴了一朵白色海棠花。
一头一脚似缟素,把麒麟吓得一激灵,睡意全无。
“姐姐……你怎么戴这样的花……”
她兀自发愣,久久才回眸看向少年,扯着笑,让他别想太多,就是随手戴了一朵花。
这时,一大波动静又来了,粗莽无理推了门,涌进来,白沐雪一见到他们就头疼,轻轻瞥一眼便不再去看。
直到人群中传来洛小云生涩的客套话:“快请,这儿这儿!”
梦魔一把胡子垂到地上,步伐稳重,不知在考量什么,一走一定来到了床边。
白沐雪连忙跟上来,还没开口说话,便听一声长长的惋叹,大胡子再加赤红肤色,让看不出此刻梦魔是什么心情。
他坐到床沿,伸手撑开狸吾一只眼瞧了瞧,又扶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弄,这样的状态属实令他难办。
“怎么样?你可有法子?”白沐雪躬下身段,以礼相问。
梦魔一面拢须一面看着她,吞吞吐吐一番,惭愧道:“此乃树妖咒术,与老夫不通,且已中咒多日,只怕这小兄弟早已被噩梦绊住了手脚,老夫爱莫能助。”
说罢就要离开,被这结果刺痛的白沐雪突然失了平静,她不相信,扯着梦魔的衣袍不让他走:“别,你别这么快就下定论,再好好瞧瞧,帮帮我……”
她心里急又不敢失了礼数,不想让他走便一直揪着他的长袍不放,像个要不着糖的孩子。
离得最近的洛小云和麒麟均是想劝又不忍劝,只得依着她。
“闺女啊,树妖的镜子碎片在小兄弟身体里留得太久了,若是当时就取出来便无碍,这事情……已成定局了……”梦魔轻拍她微微颤动的肩头,语中已是无奈。
“不会的……我不要这样的定局,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
她一遍一遍摇着头,小小的鲛珠耳坠不断拍打在她脸上,她掩饰不了心里的绞痛,哭得耳目不明,周围的一切都是水濛濛的。
这时,旁观的二人总算上前拉开她,她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们,扒在梦魔身上缓缓下沉,最后竟跪坐在地上。
梦魔大惊,赶紧蹲下身去搀扶她:“你,你何苦这般,怎可跪下,老夫实在是没有办法,咒不相通,老夫控不了他的梦啊。”
虚脱一般坠下了身,她头上的白色海棠花无声殒落,静悄悄的点缀在红色地毯上,格外刺眼。
朦胧泪眼呆呆看着它,一瞬即逝的希望,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穿得不够吉利,折煞了他呢?
屋子里太过压抑,太过悲伤,仿佛惊涛骇浪淹没了他们。
梦魔在心底哀叹怜悯,没有办法,还是残忍地站起身。
忽而听她呢喃自语般问了一句:“你会造梦吗……”
没有及时听见回应,她抬起婆娑的眼,又问了一遍:“你能替我造梦吗?”
倒是洛小云先蹲下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人觉得这个姑娘痴傻了,一时间没有人去认真听她的话,但她极其执拗,起身看着梦魔:“帮帮我,为我造梦,我……”
她委屈,瘪下了嘴角,勾出一抹稚气的悲伤,抽泣着:“我……我要去梦里找他,好不好……我去梦里叫醒他……求求你了……”
“那如何能行,万一你被树妖的咒术引走,届时老夫也救你不得了!”
这话另一层意思是说明梦魔能为她造梦,白沐雪当下只听出了这个讯息,她欣欣然笑了,软绵绵的声音像是没有多余的精力。
她轻轻诉:“救不得便不救,不管是生还是死,亦或者永远沉沦在梦里,我陪着他就可以了。”
麒麟恰时挤进来,洛小云也凑近来,梦魔直摇头,一张张焦急的脸,一声声规劝的言语,在她眼前恍然成了虚幻,她一点儿也不在意。
她等着层层叠叠的声音停下,然后微微摇头,怜爱道:“你们不懂……谁也不懂,他的世界只剩我了……我又如何能辜负他呢。”
也许,这便是情蛊吧,教人生教人死,教人甘愿坠入万丈红尘,受尽千千劫。
若非有情之人,怎知其中滋味,或许其他人不明白她之于狸吾是何意义,也就不明白她如此执着究竟为何。
会有人笑话他们吧,可那又如何,酸甜苦乐皆自知,他们彼此爱护,足矣。
﹉
梦。
同床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