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多事之秋,云牙山蒙了一层轻纱雨雾。
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九十余峰山脉不绝,无一人与他为伴。
白斯寒撑着淡黄油纸伞,站在山脚下,目送最后一个辞别的人,红叶。
没有什么情感是难以割舍的,至少于他而言,情爱本就可有可无,没那么珍贵,也无暇守护。
他对红叶是有感情的,相遇相识却算不得相爱。
从前,当他还是云牙山的少主,肩上没有那么多包袱,他可以豁出命去守护一个人,一把刀,一段情义。
如今,他已与云牙山万妖相依为命,拿捏轻重已然扰乱了心绪,红叶重要,却不如族群重要,仅仅是情爱罢了,并非无它不可。
也许,红叶明白这一点,也看透了他与她的距离,山长水远,永远达不成一条心。
故而,选择分离。
不知是否假刀伤了他们的情,也定了她的决心,此人终究不是她相伴终老的选择,在白斯寒眼里,当下最为重要的是云牙山。
或许年少轻狂,或许他从未了解过儿女情长,也或许他未来能遇见一个让他动情至深的女子,而改变想法。
红叶却是知晓,那个女子不会是自己,自己对于白斯寒而言更像是生死与共的挚友。
女子或许执着,若非十成心思,便是九成也可舍弃。
男子或许幼稚,既有心思,又何须讲究分量多少?
红叶离开云牙山的境地,踏上船只,伸手感受伞外的蒙蒙烟雨,浸湿了她的掌心,凉透了一颗心,催下了两行泪。
白斯寒站在凉亭中,目光始终停留在雨幕里,红叶离去的方向,淡漠一笑,不得不释怀。
今朝一别,无须再会。
﹉
深秋卯时,倾雪阁冷得像冰窖一般。
白沐雪只穿着素白薄衫站在桥廊,被禁在此地已过五日,她的脸上从未有过笑容。
那座岛上有个九楼阁,楼中有她心心念念的人,夜里有灯火飘摇。
离她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消瘦的身影一动不动,盯着主楼的方向,夜风从她肩窝里灌进去,冷得她不住抖动,自虐般不肯服输,她偏要站着。
终于,她等到了一叶扁舟随波而来。
“雪儿姐姐,你怎么站在外头?”
她没有答话,无神的眼瞧见麒麟肩上有水雾,这才反身回去,一路引他入了楼阁。
若有所思沏了茶,让麒麟坐下,见他饮了两口才起音,问:“他醒了吗?为何不来找我?”
错漏的晨曦照在麒麟垂目的侧颜,空等了许久,她隐隐有不好的念头。
他始终没有抬眼,目光落在茶盏里,盯着沉淀的茶渣,低声说道:“没醒,他们说大哥已经中咒术,入梦了。”
白沐雪在鼓凳上坐好,置在膝上的双手捏着裙子,积压的悲伤冲垮了她内心的高墙,她哭着问:“那该怎么办呢?”
麒麟摇头,只字不言已给了她答案。
“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你们没有办法我来想办法,你们不管他我来管……你……你带我去好不好……我想他……”她抽抽噎噎,哭花了脸,好不可怜。
麒麟不忍心,选择背过身,去看窗外寂寥秋景,哽着声:“他们将过错加在你身上,认定了你居心叵测,认为从成亲开始就是云牙山的计谋,现下根本不会让你靠近大哥。”
“那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一人之力无法与他们抗辩,我今日是想问你,可愿意离开万花瑶台?”他转过身,重新看过来,严肃又认真。
白沐雪觉得自己就要溺毙在绝望里,就连麒麟都要赶她走,她该怎么办……
先前渴求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灰暗,她摇摇头,忍着哭腔:“如何离开,为何离开。”
“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如果你要离开我替你报信,让云牙山来人接你回去。”
徒然间,她沉着下来,不曾有过片刻考虑,果断拒绝了麒麟。
她说:“云牙山来人接我,他们就会放我吗?岂不更认为我弃狸吾而不顾,更坐实了他们的猜想,我不会走,也不能走,我还要救他。”
见劝她不动,麒麟转了话锋,从地上拿起自己带来的食盒:“先别说这些了,我给姐姐带了好吃的,先顾好自己,再想办法。”
从食盒里陆陆续续端出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清酒。
她拿手推远了些:“我不吃,你送去给铁鼠吧。”
“可是,你已经……”
“小麒,就当我求你了,带我去见狸吾好么,也许我能让他醒过来呢,不该让我试一试嘛?”
白沐雪的声音溺着水,荡起一圈圈水纹,那么小心翼翼又楚楚可怜,不断动摇着麒麟的心。
青涩少年终是败在其中,眉结一疏,点头答应。
﹉
嘈杂的暴雨夜,轻纱窗子被一阵狂风吹开,动静很大,寝居内的烛火被吹灭,就着外头劈过的电光,只能看到一缕白烟。
巴蛇重新点了灯,慵懒地伏在案桌上,今夜轮到他看护领主,偏又遇如此天色,直呼倒霉。
“这半死不活的,又何必要人看着呢,真是没事找事……”他倒了杯水,开始自语抱怨。
忽然,大雨淋湿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麒麟足底全是水,踩出一声声水声。
巴蛇奇怪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今夜我当职。”
“我挂心大哥,就由我来替你。”
“真的?!”
巴蛇贪杯懒惰,早就对如此枯燥的任务不耐烦了,见麒麟诚恳点头,压根不会多想,提好桌上的酒壶,速速没了影子。
待他离开片刻,门外悄声隐进另一人,穿着不合身的男装,长发被披风兜帽盖住。
凉薄的夜雨还在下,她一进屋就急切往床榻跑去,麒麟在身后掩好门。
“雪儿姐姐,你要快些。”
“我知道……”
白沐雪匿起磅礴的思念,首先便是看他肩背上的伤口,所幸已开始愈合,只是周边的皮肤红肿得不像样,她看在眼里,心如刀割。
“狸吾……”低喃轻唤,明知不会有回应。
狸吾每日只被灌水,一张俊俏的脸瘦弱了不少,也衬得鼻梁骨愈加高挺,她指腹轻轻拂过,掌心贴在冰凉的面颊,努力感受他的温度。
她低下身,趴在他无法回应的胸怀,娇娇责问:“你梦到什么了,竟这样舍不得醒来,容着他们欺负我,也不起来帮帮我。”
‘扑通扑通——’左心房里藏着什么话?一下一下回应她,让她渐渐安心。
至少,他还活着。
“不论梦到什么都别放弃自己,好吗?我还在等你呢……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不理我呀……”
她起身,轻轻摇了摇他,没能将他摇醒,却把泪眼晃荡坠下,润了他苍白的唇瓣,湿了他平静的脸。
“喂,麒麟……”
谁也没想过巴蛇会折返回来,突如其来的开门声让屋中的空气,生生停滞了。
他与麒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两人都转了视线去看床榻。
巴蛇大惊:“好啊你们,居然骗我,说!你这小妖女是不是来害我们领主的!”
麒麟忙上前挡住他,道:“别这么大声,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就让雪儿姐姐见见大哥吧。”
“那怎么行,我会被几个前辈责罚的,他们早已在商量着对付这个小妖女了,你还让我给她开小灶,不要命了啊……”
“说得对!”
又有声音从屋外传来。
暴雨夜里,一排排漆黑的影,窒息感迎面而来,每一对妖瞳里都有杀意。
站在最前端的还是那个老妖,手中执着一柄刀,这物件不由让麒麟胆寒,不会真大胆到杀夫人吧……
他掩护在前,劝道:“各位不要误会,是我带雪儿姐姐来的。”
“麒麟,连你也着了这妖女的道了吗!竟如此糊涂!”老妖保持着一样的表情,一脸刻薄,横眉怒目。
后方姗姗来迟的洛小云,嬉皮笑脸挤了进来,没什么规矩地搭在一个彪形大汉的身上,大声道:“谁~让我来瞧瞧是谁一口一个妖女妖女的称呼我们领主夫人,哟~原来又是你们啊。”
洛小云兴许也受够了老妖的无理,今夜全无那日梅居的恭敬之态,反而话里话多了外阴阳怪气。
惹得老妖恼羞成怒,却不能与洛小云争辩,一着急直接抽出刀,又将怒气撒在沐雪身上,恨道:“白姑娘准备好上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