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的年龄不是最大的,但要是论起教资,却算四位之中最高的一位,据说他的退休金也是几人里面最高的,早早就在新政买了小洋房。他上课并不生动有趣,普通话也说得不好,夹杂着浓厚的川音:“我们要抓子?对,我们要和时间赛跑……”,扯大了嗓门儿念出来尖锐刺耳,还惹人笑。只是这倒并没有给谁增添烦恼,他是这样的,他的学生其实也是,念课文就像唱歌跑调似的,前两句还是普通话,念着念着就做回四川人了,并且总是拖得老长。
不过他不光讲课,也讲故事,他讲的故事是比他讲课有趣得多的,课本一合:
“那个××,上来把黑板擦一哈……”
然后翘起二郎腿,端了那杯茶开始吹气,意味着他就要开讲了。陈卖粮、孟姜女、井冈山、还有毛主席,他讲得饶有兴味,激动起来手脚并用,大喊:
“你给老子上来,老子金刚锤一锤一个……”
我也听得饶有兴味,感叹陈卖粮蛮劲如此地大,一个锤子一百多斤,还抱得动一头牛,就给我的同桌杨刚说:
“我觉得陈卖粮比隋唐英雄传里面的李元霸还牛。”
他说:“锤子,李元霸一××就可以甩死他。”这一下可不仅惹笑了我,他也捂着肚子憋不住地狂笑起来,后桌的宁海琴突然脚踢了我一下,我刚要转头,发现张老师已经过来了,立马又把头埋起来,但明显已经晚了,一根扳子猛敲在了杨刚的桌子上:“啥那门好笑,神经做不到主了啥,滚到后头切站到!”我们自然乖乖地照做了,他也结束了他的故事又开始讲课。
三年级教室讲台前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柜子,里面放了一台彩电,这是其他教室是没有的。它通了电也通了信号线,但只有张老师才有使用权,然而无人能知道他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放电视给我们看,为数不多的几次里他又老是看京剧和《西游记》,前者我们看不懂,后者又早就滚瓜烂熟了,至于迪迦奥特曼和猫和老鼠还有葫芦娃、小鲤鱼这些他肯定是不得和我们一起看的,所以三十来人的班里看的一半,不看的就在下面各干各的,说悄悄话、吃零食、桌子上乱画。还有一次张老师放的是《红楼梦》,看的人更少了,我的一个同学就给周围地人说:“这麻×有啥好看的,比京剧还难看。”我就问他:“那啥好看。”
他说:“鸡×好看”
然后竟真的悄悄将某玩意儿淘了出来,又立马收了回去,直震得一人连呼3声:“我靠!”
柳林小学的学生和老师都有睡午觉的习惯,中午十一点半放学,路近的回家吃饭,路远的自己用保温桶带饭。但不管近远,除非请假不上课,否则一点半必须到教室,不然是要被在门口罚站的。人到了并不立马上课,要趴在桌子上睡一个小时的午觉,而木桌子上枕着胳膊总是发麻睡不安逸,就有人躲过老师的耳朵埋头在下面干事儿。那时候基本上很多人都带了水,水里泡的东西五花八门,花生、冰糖、老鹰茶和桑泡儿,还有各种东西混着一起泡的。装水用的盛具有人是专门买的,不仅好看还附带吸管,又受得了高温。不像我们用的是拧盖儿的柠檬和非常可乐的空瓶子,忍受不得高温,赖水一碰就烫得奇形怪状、又丑又硬。为了使自己的瓶子像买来的一样高级,我们就在瓶盖儿上用钉子穿了个孔,找一根硬质电线抽掉铝丝做了吸管儿从瓶盖插到瓶子里,最后在给瓶子绑了细线,睡午觉的时候就挂在桌子腿上,头埋着,嘴里含着吸管儿,等水喝完了再吃里面泡的花生和桑泡儿。
偶尔也有人没躲得过张老师的耳朵,但被发现的时候总要装睡,这显然行不通:“××,睡不着是不是,睡不着上来给我捏脚,上来,装啥子!”随后便只得走出座位上去捏脚。下面的人见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敢再过躁动,原本睡不着的人竟也如猪一般地死睡。
那天,张老师是早上九点多去的医院,下午五点多才回的学校,他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眼看见那个老妇在教室门口正拉着他的手说:
“嗯~张老师唉,我谢谢你唠喔,不是你得,我屋里杨攀还不晓得哪闷了喔,他又莫得个爹妈……”
“我晓得,我晓得,老年人莫得事,我们当老师的这些事是应该的……”
他话还没说完,那老妇就开始向他兜里塞钱,张老师一看,忙地推开老妇的手:“嘿~使不得使不得,老年人,莫搞这些,拿回切给杨攀买点儿水果,以后莫要他在买零食吃了……”最终张老师是没收那人钱的。那人走后,他就进了教室,然后在讲台前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完了:“看嘛,你们喜欢吃辣子杆杆,看看杨攀好吓人嘛……那个是垃圾食品,以后要是我再看到哪个去河坝里买到吃,当场我就要给你丢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杨攀是吃零食食物中毒了,刚开始只是牙疼,等张老师把他送到河坝邓医生那儿,他已看不见了东西,邓医生行医多年竟无可奈何起来,最后是张老师打了摩托把他送到医院,也是张老师结了医药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