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蓝花楹真是仅一年就长至如此繁盛?”瞧着头顶上遮阳避日的繁花,她语中是连绵不绝的惊叹。
我浅笑,答:“因而过往行人都称它为妖树”。
听见这话,她却也笑了,“世间哪有什么妖?它无非就是不同寻常了些。”
言毕,她略微沉默片刻,即便瞧不见,我却也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炽热目光。顿时,我心里一慌,她该不会……是想与我讨要这棵蓝花楹吧?毕竟前几日也有人因此而特意来过。
许是察觉到我的忧虑,她说话此先前更轻缓许多,“姑娘且放心,我并非对这棵树有企图”,说罢,她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曾自报家门,因而又加一句:“我叫俞修缘,是城中俞家的女儿,你唤我修缘即可。”
俞家……我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想起来,这段时间一直来我院中习字的小豆丁里不就有一个姓俞的?!这方圆百里内唯有一户俞姓人家,而且极为富庶,是足以与国都富贵人家相匹敌的大户。
收回思绪,我也向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道:“先前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今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修缘姑娘,不知令弟因何会来我这小小私塾?”
闻言,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那小家伙偶然从你院外路过时瞧见院中咿咿呀呀一片,甚是热闹,于是回家以后也吵闹着非要过来,我爹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也就只好同意了。不过,托你的福,他比先前顽劣时要省心许多,如今自己在家也会主动拿出竹卷来摇头晃脑,对待府中下人也比从前谦谨不少。”
我笑:“小孩子嘛,该闹的年纪就闹,只要不伤及旁人即可”。
我与她闲谈许久,倒也还算是投机。末了,她忽然沉思许久。我听她不说话,便问起缘由。她似是有些难为情,说:“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
我问是什么事,她却又犹豫了,说:“明日我还来寻你,到时候再说罢。”
我这人好奇心极重,她出门时留下的悬念让我几日都未能睡好。
大约过了三天左右,她终于又来了,手里端着一个花盆。我问她这是何意?她似是有些扭捏,许久才说花盆里其实种了几颗梦冬种子。
原来,这些种子已在土里埋了五年有余,却怎么都发不出芽来。她听见旁人议论我院中的蓝花楹,以为我有什么天赋异禀,于是想让我帮她试一试。
一听这话,我顿时心虚不已。院中这棵花楹树能如此繁盛并非我的功劳,我就是把它往土里一扔,浇上半桶水,此后便没再管过,它如何长成今日这样铺天盖地的模样我是当真半分不知情……
“三七,就当是我求你,你,且试一试,结果如何再另说”,她语中顿显恳切。
见她这样,我心尖也被刺的痒痒起来,十分好奇她如此执着于几颗发不了芽的种子的原因,于是向她问起缘由。
她叹息一声,语中落寞又添几分。原来这些种子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之人留给她的。那人临走时告诉她,待梦冬初成、结香花开便会归来。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她如何精心照料,这些种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如故人一般一去不返。
听着她越发落寞的声音,我略微叹息:“五载有余,寒来暑往,若是还来总该来了。”
而她却决然道:“他允诺了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而决然之后,又是一阵落寞。
见她如此,我实在是不忍心再拒绝,就答应替她养几天,但又怕她期望过高,于是添了一句:“花开花落并非我能左右,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她倒也爽快答应了。
我从未养过花木,自然也不懂其习性,想着既然花木大都喜爱暖阳,这几颗种子大抵也不过如此,于是理所应当然的把花盆放到了屋中最能照到阳光的地方,还特意定了时间每天给它们浇水。
却不知为何,自从这几颗种子来了之后我院中的花楹树突然就蔫了,先前时候浩浩荡荡繁花满枝,而如今却像是赌气一般风过无闻,落叶纷纷。
小家伙们过来学习时都会叽叽喳喳:“先生!你的花楹树蔫了!”
“先生!它是不是要死啦?!”
……
每次听见这些话我都会驳他们:“忒忒忒!瞎说什么?”
而每当这时候,小家伙们都会一脸无辜瞪着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是,它都快要秃了呀。”
秃了,秃了……
我心底一惊,立刻扑到树上去,劝慰道:“旁人都说你是妖树,你怎么能说秃就秃?!”说罢,我猛然反应过来,莫非树也会争风吃醋,它见我养着那几颗梦冬种子所以赌气了?
我问它:“要不,我把那些种子扔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我刚说完这话四周就突然涌来一阵风,风里带着清冷,奇怪的是我一个生性怕冷的人却并未感觉到寒意。
我当即从树上跳开,这这这……这是听懂人话了?莫非它真如旁人所言是一棵妖树?!
“咳……”我强装镇定将小家伙们遣散,然后做贼似的挪着步子凑到树旁,说:“树妖大人,我就是一介布衣,还是个瞎的,实在给不了你什么,要不,您还是另寻别处安身吧?”
我说完这话,它没动静。
“树妖大人?”
我又问一句,它还是没动静。这倒让我疑虑了,一度怀疑自己莫不是得了癔症?
随后,我故意去屋子里把花盆抱出来,又故意在树下对种子们嘘寒问暖,这回好,风来的更盛更冷了。虽然瞧不见究竟是如何情形,可我能感觉到那股清冷之中多少带了些微愠。
不知为何,我突然就不怕它了,反而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原来花木也会生气。这些种子我只是替人养几天罢了,养得活养不活都会送走,你气个什么?”说罢,我干脆把花盆放在树下的木桌上:“既然你见不得它们在屋子里,那就放在树下吧,交给你照料了。”
说完这话,我似乎听见耳旁又落下许多花瓣,于是不由得在心底调侃一句:也不怕当真秃了。
之后整月有余,我一直都定期到树下给种子浇水,然而正如修缘所说,这些种子未死未生,只是沉寂在那里,哪管尘土之外天地变换。
自从把它们交给我之后,修缘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每天也都是失望而归。而我这人生来就对“情”之一事没什么天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留心种子发芽否?多问一句故人可曾归?
又过了十日左右,我刚送完她出门,转身回屋时习惯性的去摸了摸花盆,却猛然发现种子竟然冒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