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三太子并不如塞里达和粘末罕那般凶残,可我对他总有着一股子惧怕。
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和那永远漆黑,令人难辩喜怒的双眼,总是令我想要远远地逃开。
上次醉酒的情形,如今想来仍是后怕。好在身处侧殿,并不需要与他当面冲撞,勉强能压下些许心神。
我靠着门板,竖耳去听,只听习尼烈似乎从长明灯处走开了些,去迎三太子:
“国相心系部众,开设道场去除邪祟也是为求将士安心,哪有什么别的心思,三太子多虑了。”
三太子大笑起来:“巧舌如簧,不愧是渤海第一谋士。”
习尼烈转着手中的佛珠,也笑了一声:
“三太子谬赞了。这里是佛门之地,上师既已答应前往,我也不便久留。就先行告退了。”
话毕,习尼烈便缓步退了出去。
越过门槛时,三太子喊了句:“习尼烈,大才不该小用,太祖一脉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习尼烈定住脚步,回身做了一礼:“谢三太子赏识,但我习尼烈绝不是背友求荣之人。告辞。”
言毕,便大步离去。
留下相对沉默的三太子与方丈,还有隔着一墙,心跳如雷的我们。
习尼烈走了,三太子也不该久留才是。只是不知怎的,他反倒在殿中转悠起来,环视了一周,最后在担架旁停下: “这个担架是干什么的?”
方丈滑着念珠,平淡应着:“寺中弟子不慎受伤,便用担架抬着做早课。”
三太子点点头,又问:“那怎么没抬走呢?”
方丈愣了一瞬,但还算是淡定:“原不是重伤,许是佛法静心祛邪,连日将养,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可三太子还不依不饶:“既然好了,留这担架作甚?”
方丈一时语塞,很快不知如何作答,目光不由得瞥向侧殿。
我睁着眼睛,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忍不住摇头。好在方丈通透,很快转身,跪到佛像前逐客:
“寺中的早课即将开始,施主若是没什么事,还请离去吧!”
方丈已下令逐客,可三太子却非要打破砂锅,不仅如此,还忽然蹲下身,拿起了盖巾。
“你们这寺里的和尚还涂香粉?”
我如遭雷击,方丈则呆楞在原地,露出了磕绊的神色。他本是佛门中人,不会说谎,被戳穿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一个担架并无什么紧要,但我担忧的是三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偶尔路经,还是特地来带走我?又或是来换防驻守?
庆功宴时,额鲁观便将我分给了三太子,名义上,我仍是他的俘虏。
明日就是逃脱时机,若是他趁机报复,将我困在军中,或是驻守在这,将我看住。
那逃跑的计划将会被全盘打乱。
想到这里,我更觉胸腔阻塞,好像又被他从后勒住脖子,续不上气力。
等气顺了些,听前殿没了动静,便侧身去看。
摸着脸转头,只感到脸边一股子含义,正眼一看,只见一双漆黑的眼睛隔着门板,正与我对视。
我浑身发麻,瘫坐在地上,几乎想好了他会推门进来,将我拖走,甚至预演了他会用什么刑罚对我进行惩处。
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进门,只是在殿外转了几步,便走出了大殿。
我狂甩着脑袋,直至晕眩也想不明白,便只能是安慰自己:上天庇佑,他终于多了些许仁慈。
冷静一些后,张娘娘便将我扶起,重新放到担架之上。
想到三太子方才碰过,便不自觉感到恶寒,也顾不得装病,便丢下担架。撑着张娘娘,便步行回到东院。
三太子突然出现的原因,我始终没想明白。但庆幸的是,他并未如我设想的一般,驻扎在这里,也并未突然起意,将我带走。
我也便放宽了心思。
那天夜里,方丈紧急召集了寺中弟子,装点了手鼓、铃铎、铛子等法器,又大张旗鼓地将佛像、经书装进大件经箱与经筴。
天将将亮,便带着寺中弟子,扛着经书法器出寺,因为佛像太重,还特地喊了四个守兵协助。
弟子们额上皆是冷汗,神情慌张,出门时还不小心冲撞到了守寺的监军,那监军心中生疑,便要求打开经箱查看。
方丈搬出了国师命令催促,那将领不听,仍强行打开一箱袈裟。口鼻被一股子霉味呛住,才摆了摆手放他们离开。
我们等在寺中,一直到日晷拨到辰时,才立起书案,招呼嬛嬛她们。
嬛嬛、张娘娘与辛姐姐扶着我,踩住书案,随后爬上我与知夏曾经发现的阁楼。
待她们关好盖板,我便恢复陈设。收拾妥当,便拿起一个杯子往地上甩去。
门口的一个渤海兵听到我的摔杯声,很快推门进来。
眼见只我一人,顿作惊恐,飞奔出去,回禀将领。
不一会儿,他们的将领也闯了进来,野蛮地抓住我的脖子,逼问她们的下落。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踢了踢露出床沿的袈裟。
那将领眼尖,随即将我推开,找到了床下的木箱,再一打开,便抽出一件袈裟。
那将领双目一紧,大叫了声:“不好!”随即带着兵士冲了出去。
回过头,又特地留了一人,看守我这个漏网之鱼。
我也没作声,只是坐在床沿,开始扯自己的领子。
那兵士见了,丢了兵器,一步扑将过来,我侧闪过身,只掏出袖中削尖的毛笔,趁直直插入他的眼睛。
趁他呼痛,一面用袈裟塞住他的嘴巴,一面又用布带绑住他的手脚。
收拾完毕,这才立起书案、凳子,让嬛嬛他们下来,领着她们,往后殿赶去。
其实这不是什么缜密的计划,只要将领稍稍机警一些就会发现:我们根本不可能毫无察觉地从他们眼前消失。
但方丈故意露了马脚,给他们若有似无的暗示,只要他们在发现的那瞬间,相信我们这几个重点关押的俘虏,是藏在了那些箱子里逃跑。
只要他们追出去,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时辰,而我们也就有了足够的时间逃跑。
当然,留下的兵力会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可我在赌:只要我能制服门口的渤海兵,以我对这里的了解程度,就一定能带嬛嬛他们绕到后殿之中。
而事实也证明,我赌赢了。
我踩住佛像,爬上那条横长的枝干,而后推开积满灰尘的隔板,先后将嬛嬛她们拉上来,从通道里匍匐前行。
黑暗中,我听见嬛嬛问我:“嘉元姐姐,渤海兵被引开了,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走出去呢?”
“这里是佛门寺院,他们没有安插太多兵士,但寺庙外面却有重兵把守。
我们贸然出去,很容易被发现。这边根本没有路,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里把守。”
“那他们会伤害方丈吗?”
“他们没有窝藏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紧张是真的,赶着做法事也是真的。”
“追究起来,顶多就是被我哄骗盗取了一件袈裟,而那时我们已经跑了,又怎么会怪罪佛门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