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讲，才不能再次感到那种羞辱在侵蚀她的过去。
“在我小心翼翼的拿起了你的日记本往外走时，恰好看到你外公。
你外公是在送一个来访的客人，那客人圆脸堂，个子不高，很有文化的样子。
客人瞧到我的一脸狼狈，嘴角有些歪斜的笑了。
他说，乔老啊，你看你拆了大门，就进来人了吧。
他说话时有点生硬，不像是本地人，有那么一点外国人学中国话的僵硬。
但我听出来，他说的人，不是我，是小偷。
我身上的汗多了，脸更红了。
我胆怯地去看你外公，外公脸上一直笑呵呵的，看到我手上的日记本，还以为我是来还给你的。
外公摸了摸我的头，还把手里的一把自己做的扇子给了我。
他说，孩子啊，你是来找乔石的？
其实他是不认识我的，我点点头。
你外公又要那人先走，看着我鼓鼓囊囊的肚子，什么也没说就给我的手里又塞了一个黄油油的枇杷果。
他说，孩子，你明天过来吧，乔石明天肯定会来。
我灰头灰脸的想要放下你的日记本。
外公没让，说明天再给你也是可以的。
回到家，我才明白，外公什么都看出来了。
我的腰里藏着几个瓶瓶罐罐，里面都是带颜色好看的石头。”
秦小希说到这，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仿佛那天的情形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
我换了身最干净的衣裙，肥了很多的衣裙，腰那里是昨天我偷出来的，我想还给你。
我还在自己脸上抹了些香粉，学着妈妈给自己脸颊上扑了腮红。
我还想还给你日记本的，我还想再次让你外公摸摸我的头。
可能我是去早了，大门还是开着，应该说大门只是立在那的，我又去了那个屋子。
在门口那放下了几个瓶子……
这回我没敢进去，我站在一棵树下仔细地瞧你家的院子。
阳光真足啊，照在院子里花草上，一股子带有香味的光照在我的身上。
我都以为，这个家和我都是画上的，包括太阳。
不一会儿你和外公从大门外面回来了……
你们大汗淋淋的，手里都拿着冰凉凉的菠萝味的棒冰。
那是我们小孩子才吃的，可是你外公也和你一起吃。
我被你们看到，你走过来，站到我面前……”
秦小希眼睛有点酸，声音也是抖的说：“你说，秦小希，我让你早点来的，你怎么才来呢？”
秦小希说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她知道，那时的乔石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偷东西，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点尊严才没有拆穿过自己。
或者应该说，乔石早就知道自己也应该爱撒谎。
她很感激眼前的乔石，一直在关心自己，照顾自己。
“然后，你就站到我身旁，我望着比我高出半头的你纳闷着。
我才发现，你妈妈也来了。
你妈妈白色的长裙，披肩的长发，一顶带刺绣的白色凉帽。
凉帽上刺绣着两个红红的樱桃，每颗樱桃下都衬托一片翠绿的叶子。
让恬静的妈妈有了些俏皮。
她和外公都笑呵呵的看我，等着我说话。
阳光下我张不开嘴，更说不了话了。
我头上的汗水混合着腮红流下，刺激到我的眼睛，流出来一些眼泪。
在你妈妈和外公注视下，你把我送出去。
在离你家远一点的地方，我想要和你说，我偷了你东西的。
可是……
你说，秦小希，你以后能不能像个女孩，敲敲门进去。
我笑了，笑得流下眼泪，笑的直不起来腰。
我弯着腰抬头看你。
你的脸上是很坦诚地关注，是维护我尊严的真诚。
我说，敲啥门耶，你家的门都被你们拿掉了。
你也跟着我傻笑了几声，然后把手里的冰棒给了我。
要我早点回家……我弯着腰是因为我还拿了你的一样东西。
一个玻璃瓶子，和昨天一样一样的，我想要它们也成为一对。
昨天那个是外公给我的，说是放到水里就能看到奇迹。
还说是你在香蕉里提炼出来的。
瓶子里养着一个一小块儿黑色的东西。
那是我好奇的东西。
我要看到的奇迹不是什么，是你。
你回去了，我躲在那棵大树后，听你和外公说话，妈妈也不时的夸你。
我在你们全家说笑中离开，饿着肚子走在阳光里，在街上看来往的车和人。
最后我向着夕阳下去的地方走，心里是悲伤的。
原来，乔石妈妈那么好看，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温柔。
乔石，你妈妈是爱你的，就像那天的阳光，暖到了我的肺里。
不像我的妈妈，整天算计着我。
让我溜须那个老头，还叫他干爹。
甚至还想要我……
我难过的哭着回到家，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抱着你的日记本，和那个玻璃瓶子睡着了。
睡到半夜，我感到了很冷……”
秦小希停住，用她可怜的眼睛看乔石，然后深呼一口气。
“乔石，你说，我和你都是妈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怎么后来就变了呢？”
乔石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过一言。
他还不习惯打断别人，何况他很想听到秦小希说的事。
可是，听到这乔石才知道，当年的秦小希不是他看到秦小希。
乔石明白，秦小希为什么不讲了。
秦小希在逃避一个让女人难堪的事。
“乔石，谢谢你！你给了我尊严。”秦小希还是没有忍住眼角的泪。
“小希都过去了，我那时也是想帮助你，只是不知道后来的事……
现在，你可以选择……”他想安慰秦小希，可是他也忍不住，想要一个真相，这个真相会伤害到秦小希，却能救好几个人。
他心里很痛苦，为了秦小希，为了乔叶馨，还有他自己。
“乔石，你没有问我，是因为你听出来了。
是的，我醒来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身边，我的身边睡的不是她……
我在惊恐中挣扎着，把自己扭曲成一只烧鹅的状态……
就在白天，我还坚信我自己能活出不一样的我……
黑夜来得太早，我不能改变……
我的力气对于一个成年的男人来说，太小了……
就像小溪总会被大河吸干一样，我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力气，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我被压制住，手和脚都被压住……
我没有声息的看着你给我的冰棒，里面的冰已经融化了，软绵绵的躺在一旁。
我再次的剧烈的反抗，招来一顿拳击。
他用劲的撞击我，我的头再次撞到墙上。
眼前都是金星……
我又看到你妈妈头上的樱桃，红红的，鲜艳的像我的血……
乔石，那天的日子我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太想忘掉了。
人总是把恐惧的事情想成美好的，就像一件沉到水底的东西，有的人总是想拿出来看看，哪怕是一具千年的骷髅……”
秦小希深呼吸几次，想要使自己镇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