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了,寇世民叫真来方先去睡,说他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做事。 真来方答应着,也叫寇世民早点歇,出了门,反身将门关上。寇世民将炒好的药倒进 碾糟内,开始不紧不慢地用脚碾起来。
寒夜,万籁俱静。一觉醒来的真来方隐隐约约听见了很有规律的碾药声,他转头 看了看窗外,除了雪那惨白的光,晨曦还远。“大哥还没睡,这么晚了,该饿了吧!” 他连忙起来,点燃火,烧了开水,摸出几个鸡蛋打在锅内,煮熟了,端出了门。
转过墙角,刚走到小天井,真来方又听不见碾药声了。“难道大哥睡了?”他一愣, 抬头看见酒坊里的灯还亮着,为炒药搭起的炉里的火光,从门缝中透出来,弱弱地闪 着。“天太冷了,又饿又冷的大哥肯定受不了,赶快让他趁热吃了。”真来方迈开大步, 几步便跨近酒坊,轻轻推开门,看见寇世民正坐在锅边,专心致志地弄什么东西。
寇世民听见了开门声,他突然大吃一惊,连忙站了起来,见是真来方,轻轻松了 一 口气。真来方马上意识到了寇世民这么晚了才制药的用意,这是医家的秘密,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他仿佛被抓住了手的小偷,欲退已晚,结结巴巴地说:“大……大 哥, 这 这 ”递过去了还在冒热气的鸡蛋,“我 我不是故意,我 是 怕你饿。”
寇世民双手接过真来方手上的碗,道了谢。真来方连忙转身跳出门去,一跃便拐 进了巷道。寇世民端着碗,看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真来方,知道他怕自己误会了他来 偷学自己制药。苦苦笑了笑,摇了摇头,为这个朴实得让人心痛的老弟而欣喜。他也 确实饿了,只几口便吃完了鸡蛋,喝干了汤,擦了擦唇,放下碗,关了门,又坐下去 制他的药,用手试着锅内的热度。
跑回家来的真来方又爬到床上躺了下来,诚惶诚恐地睁着眼,在心里埋怨自己太 鲁莽,不该不叫门就推开了。他已经意识到,寇世民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并且避开自己制的这味药,肯定是这服散剂的核心用药,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他无意之中看到了,这比偷东西还丑。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真来方迅速起了床,打算去向寇世民说清楚,以免失信于 人。当他犹犹豫豫地推开酒坊的门,寇世民那淡淡的鼾声又让他止了步,“也许大哥才刚刚躺下。”真来方在心里说,他又慢慢退出门外,轻轻关上门,回到家里去心事重重 地做早饭。
饭熟了,真来方又轻轻到酒坊去叫醒了寇世民。寇世民高兴地起了床,问真来方 天晴没晴,又问荣兴昨夜乖不乖,他看见真来方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有意打破僵局。 真来方十分简单地回答着“晴了 !”“乖!”便不再多说话。等寇世民穿好了衣,他才 吞吞吐吐地说:“哥,昨夜呢……我不是有意的。”
“什么有意没有意的,哥知道你心疼我,还得谢谢你哩,昨夜我正饿了。”寇世民 笑着说。
见寇世民如此轻松,真来方也放了心。吃早饭时,寇世民叫真来方把已经泡了几 天的药酒舀一点来尝尝,真来方拿酒壶舀来了半壶,倒在两个大杯里,都品了品,真 来方一个劲说是好酒,寇世民也品出了这酒的原味。
吃过早饭后,寇世民吩咐真来方带一点药酒出去卖,他提着昨天晚上制好的一服 药同他一起出了门,给俞知章送去,说要教他如何服用,也再看看他的病情,以便随 时改配用药剂量。其实,他还有另外一宗心事。
到了俞知章家门口,天近午时,看见寇世民来了,俞知章格外高兴,连忙迎了上 来,伸出手紧紧地同他握着。寇世民叫俞知章用点劲,俞知章理解了他的意思,慢慢 用起劲来,寇世民感觉到一丝力量,高兴地说他为人善事做得多,是老天爷救了他。
俞知章高兴地笑了,说自己还做得不够,日后好了,还要到县衙去当差,他会尽 自己的一切努力,为这一方百姓多做好事,以报答寇先生这位星宿的大恩大德。
寇世民叫真来方倒干净了俞知章酒坛里的药渣,把带来的药酒倒了半坛进去,交 代俞知章一餐喝一点。
熊秀芳突然看见寇世民来了,喜得忙进忙出,碍于男人的面子,她没有多与寇世 民说话,只一个劲地同真来方拉家常,问一些孩子乖不乖,弟媳有没有奶水之类的话。
真来方告了辞,说要出去卖酒,俞知章和熊秀芳叫他千万早点来吃午饭,真来方 应了,出了门。
两个男人坐在火盆边说话,熊秀芳往盆里添了炭,又忙着做午饭去了。
寇世民把这散剂的服用方法对俞知章说了,俞知章道了谢,又拿出这两次药钱要 寇世民收下,寇世民坚决不多要,在俞知章快要跪下求情时,他才按每服药三块大洋 的价收下了,相互拉拉扯扯后,才平和地坐下来说话。
这熊秀芳今日突然见到了她睁开眼便在眼前晃的男人,一种不知名的东西让她浑 身轻飘飘的,不时飘出去杀了鸡,又飘进来煨着汤,一双手麻利地择菜、洗菜,脸上 那淡淡的红,和着羞羞的笑,使她身临的寒冬也变成了暖春。
房内,两个知书人谈开了诗书,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商女不知亡 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从峨眉山报国寺的“燕入群花飞下上,蝶寻芳草戏翩寰羽” 到岳阳楼上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洋人的入侵到割地赔款……他 们不时长吁短叹,情感激扬。渐渐地,寇世民将话题向朝廷引,希望从俞知章的口中 得到一点有关京城的消息。只可惜俞知章也回籍两月有余,消息也极度闭塞,再加上 自身有病,更不关心身家性命之外的事。但是,让寇世民颇为放心的一点就是,朝廷 通缉他的文告没有发到这个地方来。寇世民转弯抹角地问了两个月以前的官府文书, 俞知章对维新变法的流产略知一二,却没有见过朝廷要缉拿什么人的文告,寇世民长 长嘘了一 口气,谈起了俞知章的病,对他的康复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