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卑职就去,卑职马上就去,卑职立刻带人把那个人,送到胡部堂那儿去”,田有禄磕了个头,捡起地上的那根木签,哭笑不得地望着海老爷,“去吧”,海老爷挥了挥手便不再看他。田县丞举着木签子先是看向王牢头,王牢头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地,又望向赵班头,怯怯地说“你带些人跟我走”,赵班头此时犹如老僧入腚一般,怔怔地看着前方,竟把田县丞的话当做了耳旁风。海老爷冷眼旁观了片刻,用力一拍惊堂木,吼了声“跪下”,吓的田有禄跟赵班头两个人齐齐跪了下去,等到双膝落地田县丞才反应过来,原来海老爷吼的不是自己,好似弹簧一般又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大写的尴尬。赵班头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心虚地问道,“老,老爷有什么吩咐”,海老爷面无表情地盯着赵班头,淡淡地问道,“田县丞派你差使,为何不答?”
胡部堂的公子又不是淳安桑农,你海老爷随便扔根签子,说抓就抓了,赵班头也没有背着忤逆不孝的罪名,实在犯不上陪着田有禄去蹚浑水,赵班头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问,“什么差使”。海老爷也不再废话,直接用力又拍了下惊堂木,“啪”的一声响,吓的赵班头一阵心悸,忙不迭地应道,“小的听到了,小的听到了,去拿人,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磕了个头起身便要招呼衙役往外走,“你不用去了”,海老爷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用手轻轻一指,“这个赵班头,在街市上遇见我,以为我待罪在家便视若不见,此番又见田县丞有了干系,更是置之不理,可见这个人平时对小民百姓何等凶恶。常言道,‘身在公门,手握人命’,如果你们都像他这样,淳安县的百姓不知该遭多少罪孽!”对付赵班头这种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海老爷连《大明律》也省了,走在大街上眼里看不见领导,这便是赵班头的罪。
海老爷为了逼田有禄就范,捧着本《大明律》,罗织罪名陷人于罪,一言不合就把不听话的赵班头关进大牢,如果不论动机只看手段的话,海老爷收拾田有禄、赵班头,跟严嵩收拾海老爷、齐大柱,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归根结底,长江、黄河本就是同源之水,都可以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也都会泛滥地一发不可收拾,“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道长讲的便是这番道理。“王牢头,你不是抱怨你的牢里是空的吗?现在就把这个姓赵的班头关进去,听候处置。”海老爷望着王牢头,举重若轻地说道,王牢头应了声“是”,走到赵班头身旁努了努嘴,说了声“走吧”,便要动手抓人,赵班头急忙抱拳拱手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地说,“小的虽然有错,但也不至于坐牢啊”。“无视上命,凌虐百姓,你不坐牢,大明朝就不用再设牢房了,带下去”,海老爷一声令下,王牢头不由分说,薅起赵班头的衣襟就把人往外拽。在淳安县,海老爷的规矩就是规矩,同样都是凌虐百姓,王牢头屁事没有,赵班头却要牢底坐穿,这俩人差就差在“无视上命”这四个字上了。说来也是讽刺,海老爷自己才刚撕完赵贞吉的公文,转头就用“无视上命”的理由,把倒霉的赵班头关进了大牢,合着只许你海老爷自己放火,还不让底下人点灯了,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双标嘛。
心有余悸的田有禄带着两个衙役,急匆匆地赶去捉拿胡公子,待田县丞出了大门,海老爷招了招手,把所有人都唤到了大堂正中,苦口婆心地说道,“淳安今年全县被淹,家家户户颗粒无收啊,有很多倒塌了房屋的百姓,至今还住在窝棚里,全指着这些生丝度过荒年,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嘛?居然还到处抓人,夺民口中之食,你们于心何忍?巡抚衙门追税的公文我已经撕了,请求朝廷免税的公文我也已呈了上去,有人不想让淳安的百姓活,可是朝廷不会让淳安的百姓死。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得向百姓追讨税赋,尤其不许抓人,谁再抓人,就到牢里跟那个赵班头做伴去。听到了没有?”海老爷给衙门的公差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床摇人,别说是“夺民口中之食”了,哪怕就是老百姓吃进肚里的,也要打到他们吐出来为止,这才是衙役们心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只要海老爷还在淳安当知县,赵贞吉追税的公文便是废纸一张,哪个衙役再敢去滋扰百姓,赵班头便是他们的榜样。海老爷也知道自己只能护淳安百姓一时,所以早早便给朝廷上了一封请求免税的公文,凡事不问能不能,只问该不该,这就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海老爷也算尽力了。很多事从一开便注定是徒劳无功的,海老爷即使给淳安县免了税又能如何,浙江又不是只有淳安一个县,反正今年死也要死出五十万匹丝绸来,淳安百姓免了税,其他县的百姓就要多缴税,淳安县的百姓吃饱了肚子,其他县的百姓怕是连三两五钱米也没的吃了,海老爷想救斯民于水火,谈何容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镜头一切,杭州沈一石曾经的一座作坊内,上百架织机吱呀呀地响个不停,赵贞吉亲自到了作坊视察工作,朱七则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浙江的案子虽然结了,但朱七也不着急回北京复命,每天都在赵贞吉眼前晃来晃去的,摆明了是给那五十万匹丝绸来当监工的。其实赵贞吉心里也急,当初是杨金水和徽商签的约,合同规定每五座作坊今年交十万匹丝绸,以后每年上交三万匹丝绸,二十五座作坊今年刚好能收五十万匹丝绸,可这群天杀的徽商只给杨金水付了一笔定金,赵巡抚收了五十万两银子,后面就再没动静了。徽商的五十万匹丝绸不只买了沈老板的二十五座作坊,还包括6万5千亩桑田、107家绸缎庄、180万石粮食呢,这眼瞅着立秋都过了,赵巡抚没办法,名义上是下工厂督促生产的,实际上却是上门来催收尾款的。
赵贞吉在生产车间里装模作样、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架织机前,扯着嗓子问那五个徽商,“现在每天的织量是多少啊”,一个中年徽商一本正经地答道,“现在每天能织一百匹,过几天只怕要停工了”。沈一石的二十五座作坊每年可织造丝绸20万匹,正常生产的话,每天的产量大概是550匹左右,徽商接手后,产量暴跌到原来的18%,而且过几天还要停产,照这么干下去,一年也就能织3万多匹丝绸,刨掉给宫里上缴的三万匹,再扣掉成产成本,这买卖说不定还是亏的。赵贞吉在心中算了算账,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几个徽商,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要停机”,旁边一个年长的徽商似是早有准备,坦然答道,“不瞒中丞大人,我们的本钱也有限,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买丝了,何况还有这么多人要开工钱呐”。赵巡抚上门来要债,这些徽商却串通好了一起哭穷,一会说过几天要停工,一会说自己本钱有限,一会又说连生丝都买不起了,总之就是兜里没钱。至于那五十万匹丝绸,人家徽商也没说不给,反正现在一天能织一百匹,只要赵巡抚不嫌时间长,那就慢慢等呗,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终归是能凑齐五十万匹的。
理学之臣今天终于领会到了,什么特么的叫做无奸不商,恶狠狠地怒斥到,“半价买丝你们都拿不出本钱,当时为什么签约书?告诉你们,耽误了朝廷的大事,胡部堂也保不了你们。”收生丝这事儿其实跟价格无关,说穿了就是,非不能也,实不愿也,那约书本就是被杨金水给逼着签的,要是能毁约,徽商早就毁约了,又何必使这么一出苦肉计,故意消极怠工,摆烂给赵贞吉看。赵贞吉不提胡宗宪还好,一提胡宗宪,徽商反而还急眼了,大声嚷道,“做生意我们也不要谁保,只讲一个信用二字,赵中丞,你能担保,按约书给我们兑现吗?”赵贞吉原想吓唬吓唬这群徽商,没想到这些奸商摆出一副舍命不舍财的架势,竟然跟赵巡抚杠上了。做生意讲的是信用二字,可惜赵中丞只做官不做生意,约书虽然签了,但对徽商而言,只有义务没有权利,除了锤子和毛线,赵中丞啥也担保不了。按常例,每年织的二十万匹丝绸,宫里确实只需要上交三万匹,但道长个人还要拿走七万匹,各级官员也要分掉五万匹,所以说这约书上写的那些,千万当不得真。至于那6万5千亩桑田、107家绸缎庄、180万石粮食,不管最后挂在谁名下,归根结底那都是织造局的财产,徽商们最多也就是过过眼瘾,多看两眼罢了,真要上下其手去摸两把,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