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卿！你是不是在这里？！张少卿！”
气势汹汹的音色随着迅疾的脚步声一起逼近，被皇权淫威的搓磨多年的驸马面色已然发白。但是他显然又不想在女儿及霍三郎面前太失颜面，只是硬撑着站在原地未动。
张环佩正在瓦舍讲的《石头记》里，“未见其面，先闻其声”的王熙凤，可从笑声中分辨出她泼辣张扬的性格。
而这位泾阳公主殿下，在外便对驸马直呼其名，丝毫不顾及其尊严脸面，可见淫压凌驾夫君久矣。
即使不是亲父，张环佩心头也已然火起，小声交代了驸马一声：“阿爷暂且坐在此处，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去，女儿过去应付。”
说罢便快步出门去迎，霍三郎也赶紧跟了过去。
他二人刚下了前厅的台阶，前面六角的门墙处便转过一盛装女子。
但见她年约三四十许，身上尽是绫罗，发上珠翠层层，此时粉面含威，峨眉高耸，走起路来腰间环佩叮当，一副我本天家金枝，自然不可一世的气派。
她刚走近，身后又有七八个仆从小跑着的跟了过来，正是狐假虎威，脸上也都带着一副不好惹的神情。
张环佩暗暗冷笑了几声，慢吞吞道：“不曾想这寒门陋地，还能劳动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泾阳公主斜睨了她一眼，嗤笑道：“哟，我当是谁，这不是那个卖艺的什么公孙什么瑶？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跪？果然就是个没教养的下三滥罢了。”
张环佩淡淡一笑，望空一拱手：“某虽不才，也是圣上御赐的名姓，御封的从四品官身。我朝官员上朝时都要在圣上跟前坐着，若非罪身并不需跪拜，却不知某为何要跪公主？且公主说某是下三滥，那便是毁谤官员，莫非公主在宫里刚受了圣上训斥，就借此发泄对圣上的不满？”
公主原是一早去找圣上缠磨，不许驸马出仕，却遭了训诫出来，此时被她一语道破，又被一阵揶揄，早就恼羞成怒，扬手便打了过来，口中还斥骂道：“你这个贱婢！”
谁知身后的霍三郎眼疾手快，赶着就伸臂挡住了。
公主见自己的一巴掌打到了他的手臂上，横眉竖目道：“你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
霍三郎作了一揖，不卑不亢道：“小民一介布衣，名姓不足道也。公主殿下若罚尽罚便是。”
公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便冷笑了起来：“先前这个贱婢要死要活的要跟那个庄子上的农户，后来又听说和柳小公爷闹得不清不楚，没想到如今府上还养着一个痴情种，这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天生的会勾三搭四！”
霍三郎面上瞬间涨红，正要与她争辩，张环佩却先笑道：“承蒙殿下夸赞，某便是有这个本事，不知殿下可想学一学？免得想得一人心，也只能落空。”
公主被刺中了痛处，气的两眼发黑，只喊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捆起来打！”
那驸马在里面听得女儿要被打，早就坐不住了，但是走到门口又想起女儿交代的话，转了几圈便咬咬牙又退了回去。
他知道，这次若占不了上风，他这一辈子就真的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他的女儿近日大显身手，不如，就此赌上一把。
驸马站在门后犹疑观望着，见那些仆从还未近身，便听着张环佩扬声道：“我公孙瑶如今乃是翰林院音律署的大音丞，御封的从四品官员，若有触犯律法，自有有司问罪，公堂讯审，不知殿下是哪个衙司的权利，竟可直接捉拿处罚朝廷官员？”
公主一时被问住，憋了半天才道：“论宗法本宫该是你嫡母，你忤逆不孝，如何打不得？”
张环佩又笑：“嫡母？公主若是嫡母，那奴也该金尊玉贵，在公主府安享锦衣玉食才对，怎么殿下方才开口就说奴是个下三滥的没教养？想来这嫡母也不会是公主殿下这般明礼之人。”
公主被她怼的愈发哑口无言，正咬牙切齿，张环佩却上前凑到她跟前，低声道：“圣上曾经赞奴没有在外宣扬身世，是维护天家体面，故而赏了奴公孙瑶这个名号。奴感恩圣意，不与殿下计较往事，各自安好就是了，殿下又何故咄咄逼人？逼急了，奴可以拼却一身性命，殿下就不怕么？就算殿下不怕，但失了圣心，殿下觉得公主与平民何异？”
公主惊诧道：“你竟敢威胁本宫？”
张环佩轻轻摇头：“不敢。但殿下多年来随心所欲，圣上都做纵容，可知今日为何责难？”
公主得宠惯了，哪里猜的透今日圣上何故反常，一时便也愣住了。
“殿下连问题出在何处也不知，却又如何避免？奴敢说，今日刘公公还会去公主府传话。殿下若不信可回去等着。若没有，明日奴亲自五花大绑，让殿下随意责罚。”
公主本就没有在她这里讨的便宜，此时正该借机下个台阶，口中便只道：“把驸马叫出来随本宫回去。”
“殿下先请回府。阿爷方才情绪激动之下昏倒，刚服了药躺下了。待好转之后必然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若不见他回，你们父女都小心着些！”公主无计可施，只能强摆出压倒性胜利的姿态，回府去了。
目送着他们消失不见，霍三郎有些忧心：“我看公主的气势，张大人回去必不会好过 。”
张环佩却淡定自若：“无妨，我带阿爷进宫面圣去！”
霍三郎不解：“面圣何意？”
“无需但心，我自有道理。三郎且在府中等着，一会儿沈家哥哥回来你告知他一声，我午时之前必定回来。我们下午照常去瓦舍说书。”
“既如此，那你便御前小心些。”
张环佩应允了，又问道：“三郎觉得初见我阿爷时，什么感受？”
霍三郎道：“恕我直言，心酸难耐。”
张环佩道：“这就是了。我就赌圣上也会有此感。”
霍三郎瞬间解得：“毕竟张大人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恐怕此感犹甚。娘子若以此谋求张大人留在府上，倒有胜算。只是公主毕竟是他亲生女儿…”
“三郎可知，圣上为何一面对外做简朴之相，一面又私下贪求银两供奉？”
“娘子以前说过，圣上很看重颜面。”
“正是。他对柳家亦是如此，一方面猜忌，另一方面却给他们一门双公的荣耀，他要的是君明臣贤。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圣上也是基于营造父慈子孝的形象，才格外宠爱公主？似乎对圣上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繁华的表面更无价了。如果这些推测不假，事情就好办多了。”
霍三郎虽是认同这个观点，但终究担忧她御前有失，张环佩却道：“我总该为阿爷拼一下。”
霍三郎一听她这话，想起前事，便道：“之前娘子说你不是张环佩。可如今你所作所为，对得起女儿这个身份。”
张环佩微微一笑：“等我留阿爷在府后，便将真相告知于你。或者，是你们。”
“好。那我便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