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睡眠质量素来很好,从来没有认床的情况,在孤村小寻的外婆家,我也是很快就睡着了。眼下,我住在小寻家的客房,第一次体味到失眠,特别是一想到对母亲的那番伤害,心里多少感到隐隐的难过,就像小虫子般咬噬着胸口,细细绵绵,绵里藏针。
直到夜里零点过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我就自然清醒了过来。
小寻的母亲正在为我们准备早饭,我洗完脸,漱过了口,来到厨房,是想帮忙,却是被小寻的母亲给拦住。
“静美——”小寻的母亲特意打量着我脸上及脖子口处的伤势:“你脸上和脖子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我开心地表达了谢意:“苦艾阿姨,谢谢您昨天晚上帮我敷药,刚才我洗脸时,看到脸上的淤青好多了,而脖子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
昨天晚上,小寻的母亲来到客房,她用药膏为我擦抹身上的淤青和伤势,但没有问起这些伤是跟谁发生了争执,而是轻柔地涂抹道:“在学校一定很辛苦吧!”
当时,这份猝不及防的深沉叹息令我的面色一惊,我连忙望向小寻的母亲,女人的眼睛柔情着笑意,这分明是在表态她也曾经有过与此相类似的经历,因而她懂我的这份悲伤,这让我感触到心中一暖。
因眼见对方为我敷过药膏,正在收拾着那只家用药箱,我便帮忙将碘酒放入进了箱子:“阿姨,您都不问我这些伤是哪儿来的?”
小寻的母亲微笑地摇头:“你们少年人总会有少年人的烦恼和心事,如果你想告诉我,我就听,但倘若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
如此一来,这让我愈加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充满了好感。
眼下,整个厨房充盈着牛奶和鸡蛋的温暖香气,小寻的母亲正将摊好的那只鸡蛋饼盛入盘子,便微笑地颔首:“那就好!”
“阿姨!”我摸了摸受伤的脖子:“刚才,我又敷了一遍药膏,希望今天晚上睡一觉,就能完全好了。”
小寻的母亲笑了起来:“我也希望静美脸上的伤快快好起来,这样——你母亲就安心了。”
我不想提及家人,便环顾向了四周:“怎么?小寻还没起床?”
“那家伙赖床!”小寻的母亲将摊好的鸡蛋饼端到厨房门外的那间开敞式餐厅:“我每天都要叫他五六次,他才能起床,真是让人头疼!”
我开心地提议:“那我去叫小寻起床吧!”
“好啊!”小寻的母亲指着二楼的方向:“小寻住在楼梯口左手边的第一间卧室。”
“知道了!”
我跑到二楼左手边的第一间卧室,正要抬手去敲小寻的卧室房门时,却见小寻的父亲从走廊尽头的那间主卧内走了出来,大概还没完全清醒,所以他在望见我时,神情稍显有些恍惚,随而面色莫名一愣,似乎惊醒了过来,露出吃惊的表情,他分明是在询问:怎么这家里会有外人?
“啊!”我连忙点头问安:“叶叔叔好!”
闻此,小寻的父亲面色恢复了其往常的平静:“你就是对面舒家的静美吧?”
“啊!是!”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将音色滑过去道:“我——我是来叫小寻起床的。”
不想,小寻的父亲竟是直楞楞地走了过来,我吓得慌忙让开,眼见其站在门口,正用力地拍打着门板:“小寻,起床了!”
“知道了!”我听出小寻的声音略带不满的情绪。
小寻的父亲下楼的同时,小寻打开房门,他身穿一套棉麻的睡衣,见我站在门口,便回脸望向楼梯的方位,正见那个人下楼的背影,这才注意到我脸色惶恐。
“静美,你没事吧?”小寻拉了拉我的衣袖。
“啊!”我逐渐隐灭了脸上那最后一抹的惊魂未定:“我没想到会碰到你父亲,不是说大学教授不用起这么早吗?”
小寻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今天,他们学校肯定是要开周会,最近是他审核正教授的关键时期,这肯定是要挣表现了!”
昨天晚上,我躲在小区花园凉亭附近的那棵大树下——就已经听到了小寻双亲之间类似的对话。
虽然跟小寻一起长大,我们两个每天也一起上学,但我从未走进小寻的卧室;当下,我就像是闯进一个神秘及向往的领域,就像是看到小寻的内心世界,也从而了解到他的更多喜好:小寻喜欢变形金刚、喜欢超人和蜘蛛侠,所以墙上贴满了这些超级英雄的海报,或是在床头处放有一只钢铁侠的模型;就连床单与被子也是以漫威为主题的美国队长标志;写字台边的书架上除了我们的教学参考书,还放有一些朱德庸的绘画等闲书,这些都是我所认识及了解的小寻。
小寻洗漱完毕,换上了校服,便带我一起下楼吃早饭,小寻的父亲坐在餐桌前,正在用iPad看电子版的《参考消息》,他似乎对我昨天晚上缘何在这里过夜根本就不关心。
我不自在地走过去,坐在了小寻的身边,餐桌上摆放着三份鸡蛋饼和牛奶,我拿起筷子小口吃着切好的蛋饼,当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因为这浓郁的鸡蛋奶香味实在是太美味、太诱人了。
一个月前,我跟小寻与他的母亲从孤村回来,苦艾阿姨说回到高城就做给我吃,但直到今天才算如愿以偿:果然,这鸡蛋饼的味道跟小寻外婆的手艺一模一样——的确是家传的美味。
尽管小寻妈妈摊这蛋饼的手艺一流,特别是这鸡蛋搅拌着牛奶的香浓,将面饼的味道给催生得愈加浓厚,但我因碍于小寻的父亲就在旁侧,便只得闷头苦吃,生怕出言说错话。
不知道小寻的父亲是不是品尝妻子的手艺吃惯了,他丝毫没有专注于享用如此绝美的早餐,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那只平板电脑,真让人感到有些影响胃口。
“小寻、静美,我把你们的书包放在沙发上了。”小寻的母亲高声招呼我们的同时,也不知道在客厅内正忙碌着什么。
“知道了!”小寻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牛奶。
“谢谢阿姨!”
整个早饭由于小寻父亲的加入,这使得餐桌上的气氛异常沉闷;更何况,小寻的母亲一直在厨房或是客厅忙活,这让我更加感到自心底里很不好意思,而小寻的父亲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沉闷。
“好像我在这儿,大家都很拘谨啊!”终于,小寻的父亲放下手中的iPad,分别望向了他儿子和我。
“我吃饱了!”小寻没有回答,他也没跟自己的父亲打招呼,而是起身走向客厅,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就面朝玄关处走去。
“啊!我也吃饱了!”其实,我根本就没吃饱,但不想与小寻的父亲面对面,我只得挺起半饱的肚皮,向那个副教授微微颔首,便跟到客厅,拿起了书包,快步小跑般紧随在小寻的身后。
我们走出小区大门,可见这是一个阴天,天空正飘落着细雨,我们便挨在路边的大树下行走。
“小寻,”我将书包顶在头上:“你跟你爸爸平时都是这么交流啊?”
小寻无所谓道:“反正有没有我这个儿子,他并不看重。”
我快步跟上:“但他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那他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他的亲生儿子来看待呢?!”小寻问得我一哑,便快速朝前离去。
“哎!小寻,你别走这么快嘛!”小寻的个子比我高,一双长腿比我灵活,我只得一路颠颠小跑地跟在他身后:“况且,我还没吃饱,就被你给带出来了。”
“那我请你吃早饭吧!其实,我也没吃饱,但就是不想见到那个男人摆谱的那张臭脸。”正好我们路过一个早点摊,小寻从书包里拿出了钱夹,买了两份煎饺。
我接过小寻递来的那份,由于这煎饺才刚刚出锅,油汪汪的馅料烫得我直豁嘴巴,小寻不免发出了开心的大笑声。
“你还笑!”我仍在回味着那鸡蛋和牛奶香浓纯郁的完美融合:“这煎饺没你妈妈做的鸡蛋饼好吃!”
“我看出来了!”小寻笑言:“你吃得那么香,直恨不得把我的那份也都吞入进肚子。”
“你妈妈摊的鸡蛋饼真的很好吃嘛!”我摆出了一脸回味悠长的眷意:“跟你外婆的手艺简直是一模一样。”
大概因提到外婆的去世,小寻的脸色显得很难过:“那是我外婆——将手艺传承给了我母亲。恐怕,这也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传承吧!能让我吃到外婆的味道,一直以来,我都在享受着外婆的味道,却是不自知。”
“小寻,”我安慰对方:“你别难过,我们将你外婆一起安葬,她肯定很高兴你叫她的女儿回来,为她送这最后一程。”
“不说这个伤感的话题了。”小寻清了清眼角边的泪水,微笑地面冲我豪气万丈道:“大不了以后每天上学,我都让我妈多摊一份。”
“真的?”我惊讶得眼睛直泛光:“你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此这般,我和小寻便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学校。
这一整天,我跟胡悦都没有说话,老师们也皆听说了我们打架一事,但他们瞧见我们两人脸上的伤势没问,而是翻开教案例行授课,我跟胡悦井水不犯河水,所以直到放学都相安无事。
晚自习放学后,我和小寻刚走进了楼道,就听闻自家的房门打开,是母亲走了出来,一副憔悴的模样。
原本,我跟小寻正有说有笑,但因为母亲的突然出现,我定住了正前行的脚步,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美美,”母亲可怜地恳求:“还是回家睡吧!昨天晚上,你一跑出家门,你爸爸就后悔了。”
我摸了摸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脸颊,喉咙更是咕噜出委屈难过的腔调:“他昨天打了我,他从来都没打过我。”
母亲愈加靠近了我一步:“我代他向你道歉好了!”
小寻递给我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见好就收,既然母亲已经落给了我一个台阶,我就不要太执拗于谁对亦或谁错,而是让昨天的那场家庭纠纷烟消云散吧!
“那好吧!”我轻轻点头:“我去小寻家把洗漱用品带回来。”
眼见我跟在小寻的身后,母亲担心我走进对门不再出来,便笑容温和地望向对方:“小寻,静美老是打搅你们也不太好,那要不——你把她那些洗刷用品都送过来如何?”
小寻看了看我,眼见我没说话,便微微颔首:“那好吧!”
小寻快速返回家门,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他就将客房隔壁公用卫生间的洗漱用品用一个袋子装着,给我送了过来。
当时,我已经将书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由于听到敲门声,便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拉开房门,接过他递来的袋子。
“不早了!”小寻冲我晚安道:“你早点儿休息!”
“你也是!”
原本,我关上房门,也不看猫眼,而是稍稍地拉开了一道缝隙,将身体完全隐藏在门背后,这才探头朝向房门外张望,可见从客厅分别射出了两道亮光宛如泄露的春色——自我面前的门缝与小寻面前的门缝飙射出去,因而于黑暗的楼道内交叉成为了一个斜十字,其仿佛将我跟小寻的命运彻底交织在了一起。
果然,我望向对面的门缝,小寻和我动作一致,也是一脸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面执期待的模样,我们便一起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这个看似捉迷藏的游戏正是我跟小寻心意相通的最好证明。
“果然——”小寻摆出一副阴谋得逞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杀个回马枪。”
“果然——”我学着对方的口吻:“我就知道你会杀个回马枪!我要睡了,这次是真正的晚安!”
我反手关锁上房门,将身体贴抵着门板,心中按捺住这份默契般的狂喜,这才悄悄地通过猫眼朝外望去,整个走廊内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