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课程浑浑噩噩,终于熬到了晚自习下课,小寻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生怕我再次受到胡悦的偷袭或是欺负。因而就连到女卫生间,他都站在门口附近,甘心为我站岗放哨,这让我在政治课上所遭遇那番心灵上的冲击感觉好受了一点。
这天晚上,我们慢步在返往回家的路上,秋夜清冷的空气透过了口罩,被呼入进鼻腔,宛如心脏都浸润在这夜色的幽冷,因而铮铮跳跃着无比的忧伤之态,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条伤口被冷空气扎得竟是有些刺痛。
小寻察觉到我的动作,便回脸望向我的伤势:“静美,你脖子上的这些伤不要紧吧?”他蒙着口罩,说话像是在吸气,口罩纸皮般扇动。
“没事!”我轻轻地摇头,拉下脸上的口罩,直面清冷的空气。
小寻也摘下口罩,坦然露出了愤慨,为我忿忿不平道:“昨天下了晚自习,她将你堵在卫生间,我就知道胡悦对你不怀好意。”
然而,我岔开对方针对前桌的此般抱怨:“小寻,你说我们的班主任——庞老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小寻被我的话题问得一蒙。
“我是说她的人品。”我抬头凝视玻璃似的寂静夜空。
“很好啊!”小寻跟我之前对班主任的那番认知完全一致:“我感觉庞老师很亲切!这次,我们缺课了十来天,她没追问我们具体原因,应该是我母亲跟你母亲与校方打过了招呼,所以她便按照家长们的说法在教室里做的那番通传。”
我继续追问:“那你分析分析——她会是那种在背后说人小话的人吗?”
“怎么?”小寻的面色一惊:“她说谁的小话了?”
“我就是问问!”我故意装作一副轻描淡写的随心而语。
小寻认真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啊!”
我却是抬头望向夜空深处喃喃自语:“他们还说——小三的女儿也只能是小三,永远就只能抢别人的老公。”
小寻听出这是在针对我的侮辱,不免生气地大声问询:“这是谁说的?”随而,联系我之前的问话,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你是说庞老师?这话是我们的班主任——庞蕾说的?但这怎么可能?庞老师怎么会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诅咒?”
可见还是被对方给识破,但我不想表示任何反驳,则是淡淡地回应:“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胡悦在撒谎,是她往庞老师身上泼脏水。”
“难怪——”小寻明了似地微微颔首:“上午的政治课,你和胡悦站在后排,两人窃窃私语;当时,我还感到奇怪——你们刚刚才打过架,怎么关系就变好了。”
小寻就是小寻,他正是我肚子里的那条蛔虫,所以只需稍稍地瞧见了表象,就清楚那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静美,你不要听那些无聊的传闻。”小寻见我面色苦恼,他的眼睛骤然一亮,于嘴角咧出了一撇坏笑:“对了!干脆这样吧?”
这家伙停顿了老半天,是在等待我的询问,我便微笑地回声道:“怎样?”
小寻转动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静美,你做我女朋友,我们结婚生子,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你抢别人的老公,因为我是你的正牌老公,而你也是我唯一的老婆,这不正好两全其美。”
我的表情一愣:是没想到,小寻居然亲口说出了——这个一直以来皆深埋在我心头的美好憧憬和期愿。
我感觉心头一甜,则是绷持着面目,佯装一脸严肃的表态:“叶寻,你胡乱说什么呢?谁要做你唯一的老婆?”
“怎么?”小寻面冲我嬉皮笑脸:“那你的意思是——你要做别人的老婆?那我一定会伤心难过死的!”
为避免笑成一朵花,让对方太过得意了,我便快步朝前走去:“我们还小啊!至少——要等考上大学再说。”
“这么说来——”小寻高兴地跳了起来:“你这也算是间接答应我了?!”
“那你呢?”我嘟嘴撒娇道:“你可别被其他女人动摇,特别是那个胡悦。”
“我才看不上她呢!”果然,小寻就是我的小寻,是我一辈子的小寻。
至少,在那一时刻,我如此坚定。
我们回到了高城花园,可见花园里的菊花均繁茂盛开,那些明艳金黄的花朵亮灿耀眼,仿佛盛开进了我的心窝,这让我察觉到心情大好,因而不再受上午罚站时,胡悦那遭话语的心境影响,就算那些臆断确实出自庞老师之口,但有小寻的上述承诺,我根本不必担心自己会成为小三,更不会此生只能去抢别人的老公。
我倒要让这些人睁眼瞧清楚,我和小寻永远都会携手相伴,我们也是对方唯一且永远的爱人。
走进我们所在的那处单元楼,我们一个向左,一个正在往右,是要回到各自的住家,小寻却是拉住我,一副担忧的表情:“静美,你妈妈看到你脖子上的这个伤,肯定会很担心吧?”
“没事!”我不想让小寻为我太过挂心:“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我们两人走到自家的门口,回头望向对方时,面带微笑地点头:“小寻,晚安!你要有一个好梦啊!”
我没有说梦中一定要梦见我,因为有些话一旦吐露出口,就失去其含蓄诗意的美感,我则是将这份美感如同珍宝般埋藏在自己的心中,我期待着倘若有一天等到我和小寻均已长大成人,再将这些宝藏如数家珍似地“哗啦”倒出记忆的仓口,我们每拿起一件珍宝,便回忆着相应的情景,那该是一份怎样纯澈而干净的感动啊!
“静美,晚安!我也祝你有一个好梦!”
咔嗒——,我们掏出了钥匙,用钥匙旋转门锁,同时打开了房门,一起走进了屋子,彼此相视着一望,双双面带着微笑,便关锁上了房门……这是我跟小寻自初中到高中,所经历了无数次的回家情景,并且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以致我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毫无一丝的偏差与背离。
有时候,我会悄悄地打开了房门,看小寻会不会跟我一样,当我的脑袋从门缝间稍稍地探了出去,正好被同样动作的小寻给逮了个正着,我们两个便高兴地哈哈大笑,证明我们实在是太有默契了。
但当下,我没心思玩这个心意相通的小游戏,便摁亮玄关的灯光,将书包放在鞋柜上,正准备换上拖鞋时,母亲走了过来:“美美,你回来了!”原本,母亲面带笑容,她一眼看到我脸上的淤青,自是吓了一跳:“美美,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从鞋柜里取出了拖鞋。
“怎么会没什么?”母亲已经冲到了我面前,正在查看我脸上的伤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我撒谎地回答:“我不小心撞在了教室的门上。”
“这怎么可能?!”母亲不让我换拖鞋,而是一把拉起了我,她摘下我挂在的耳朵上的口罩,满是一脸既心疼又关心的模样:“你看你这脖子上的血道子,一看就是被人给抓伤的,到底是谁欺负你了?美美,你告诉我,明天——我去找你们的班主任。”
我回想起胡悦转述给我的那些话,特别是庞老师针对我母亲的那番成见,就更不想让母亲跟对方接触亦或碰面,以免我们母女俩愈加遭班主任看不起,所以我仍旧否认地回答:“都说没事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怎么可能没事?”母亲捧起我的脸蛋,越发心疼地喟叹道:“你看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万一毁容了怎么办?”
“哈哈!漂亮有什么用?!”我将对方关心的那双手拨到了一边,面冲母亲怒目而视,更是差点冲口而出:好跟你一样,也去当小三,勾引别人的老公啊!
显然,我的举动将对方吓坏了,母亲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这才吞吐着言语道:“美——美美,你怎么了?”
我只得心软地回应:“我没事!”
“但这怎么会是没事呢?!”母亲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我的伤势情况,她慢慢凑近向前,查看着我的面容。
母亲越是这种关心的姿态,便越是让我感觉到心烦,我将脸猛地拧向了一边:“你别碰我!”
我的叫声骇住了母亲,她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多半认定我在学校受到欺负,便极尽语态温柔地安慰我道:“美美,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受到了同学的欺负,告诉我是谁,我明天就跟你们的班主任——庞老师说。”
我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回忆着胡悦辱骂我的那些话,而这些话很有可能正是庞老师的原话,却是经由胡悦之口转述给了我。
当即,这压抑了一整天的痛苦及悲伤,不对!是自我出生以来的所有悲痛,或者说我成长以来的所有撕裂感,皆凝聚成了一股力大无比的泪泉,它们冲涌而出了我的眼眶,竟是让我感觉到鼻头正酸楚得厉害,所有的委屈统统变成流动着的泪水,在我的脸上咆哮着奔腾,是要将我撕扯成为碎片。
可见,母亲被我这副没来由的伤感给吓傻了:“美——美美,你——你这是怎么了?”
“都是因为你!”我泪流满面地嘶吼:“都是因为你当小三,拆散了别人的婚姻,我才会在学校里被人辱骂,被人欺负,以及被老师们指着脊梁骨戳戳点点,任由他们说三道四,让我抬不起头来!”
显然,我的这番痛责令母亲先是一惊,随而则是彻底伤透了她的心,她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母亲虽然身为小三,当年仗着自己的年轻貌美,挤走了父亲的前妻,成为了父亲的新宠,其表面过着看似衣食无忧的日子,但她心中也有内在的痛苦和无奈,但就在这一刻,我只想借由压抑的愤怒,将这一切统统发泄出来。
由于,父亲听到了动静,从里内的书房走出,缓步来到了玄关处:“这是怎么回事?”随后,他注意到我脸上的淤青,先是被吓了一跳,进而上前关心道:“美美,你这脸是怎么了?怎么脖子上还有血痕,你是跟人打架了?你怎么会跟人打架呢?”
是啊!我怎么会跟人打架呢?连我都不相信自己如此乖巧的个性,不久之前先是跟小寻离家出走,眼下居然莫名其妙学会了打架。
我打开父亲的关切,这一刻,我只想不顾一切地全然发泄出来:“还有你!”我指向这个抛弃了前妻与长子的男人:“一旦被其他女人迷惑,就抛弃了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你们两人真是太不要脸了,你们还真是一对奸夫淫妇啊!但你们自己堕落就好了,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流言蜚语,让我承受我不该担负的这一切?”
父亲被我的这番痛斥给震晕了,他先是呆呆地望着我,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随而像是醉酒过后清醒了一般,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看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便只得跨前了一步,上来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听到耳蜗“嗡嗡”一啸,便感觉到脑袋有些发蒙,先是反应了好一阵之后,这才摸了摸被打的那半边脸颊,就像是迟缓的痛觉查验到疼痛,当即意识到这是父亲首次打我。
尽管母亲跟父亲争吵不断,但父亲素来十分疼爱我,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更不要说犹若这般出手打我。
“你——你怎么能跟我和你母亲这么说话?”终于,父亲憋出了这句声讨的厉斥。
母亲先是一愣,没料到丈夫如此狠心,竟是打了自己的女儿,她尖叫地护在我的身前:“建雄,你怎么能打孩子?美美可是你唯一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父亲气恼地呼呼喘息:“她如果是我们的孩子,就不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一把推开挡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面朝那个怒气冲冲的男子走了过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不应该生下我!”
我的话语令父亲暴跳如雷,他再次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瞬时我就感觉嘴角热乎乎的,多半是鲜血滴淌了下来。
果然,母亲发出了一响尖叫:“美美,你流血了!”她再次挡护在我的身前,怒目而视向自己的丈夫:“你对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如此狠心?”
父亲呼呼地大口喘气:“你没听到她说什么吗?这是一个女儿该说的混账话吗?有她这么对父母说话的吗?”
母亲流泪地恳求道:“就算她说错了话,但美美也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心爱的女儿啊!你唯一的女儿啊!”
“你看看,你看看你母亲到底有多心疼你!”父亲愤慨地望向我:“你怎么能这样伤她的心?”
“我不要你们心疼!”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变冷的嘴角,果然那是一抹殷红的鲜血:“以后,我都不要你们管!”
说着,我大步摔门离开,分明有种不计后果的凛冽声势,但离开了这个家我还能去哪儿,前往孤村小寻的外婆家吗?但小寻的外婆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我和小寻,以及小寻的母亲于孤村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亲情或是牵挂。
“你让她滚!”父亲愈加发出暴烈的怒吼:“滚出去,就别再回来!”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啊?!”我听到门内传出母亲的哭泣声,她是在跟父亲不依不饶,这让我的心头不免一疼。
但为了避免他们追出来,我已经来不及多想后路,而是大步跑出了单元门;更何况,如此决绝的话语出口,我也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可寻,就只得朝往花园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