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簇拥着走上那条朦胧之路,心惊胆战地穿过鼎沸的人群,最终来到了一片酒气弥漫的空旷区域。
数百桌酒席连绵在两侧,团团拱卫着正中央的大帐。
而那大帐的前方,正站着一个晦涩难辨的人影,我凭直觉感到,他就是东路军的主人-额鲁观。
我们手拉着手,低着头在两侧人的注视下缓慢前行,他们交头接耳,时不时朝我们丢出石子。
好像我们是被圈养的动物,正为他们上演着某种博乐的杂耍,这令我们极其难堪,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勇气。
我直视着前方,努力让自己忽略两侧的嘈杂,握起的拳头却忍不住微微发抖。
领头的粘末罕很快走到那人影身边,彼此拍了拍肩膀,谈论着什么。
我远远地看见那个梳着双辩的人正在微笑,他身上的金饰与他面对粘末罕的神情告诉我,他就是额鲁观,那个决定我们命运走向的舵手。
他有一个宽阔的额头与一双圆钝的双眼,那面向隐隐透露着素慎人少有的慈善,令我第一次对可能面临的劫难,有了些许乐观的预判。
我们在三太子的带领下,跪在额鲁观的身前,额鲁观点了点头,夸赞了一通三太子的机敏睿智。
不一会儿,身侧的粘末罕便举起手大声宣布:“将士们!康邑攻陷,今日例行庆功,每个人都有赏。”
人群里爆发出疾呼,齐喊着:“元帅威武,渤海万岁!”
我们呆呆地站在中间,无处可躲地迎接着四面八方的声浪,那些灼热的眼神犹如利箭一般刺向我们这些新到的囚徒。
仿佛我们浑身赤裸,像只牲口一样等待着被随意宰割。
那种羞辱感令我愤怒,也令我胆寒。
我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意志逃离出这个疯狂的地方。但没过多久,高喊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
一群宽袍博带的人影从我们的背后靠近,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我转过身,看见了那个仅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的父皇。
他头戴逍遥巾,脚踩皂文靴,一袭长袍纤尘不染,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俘虏。
反倒是他身后的大皇兄看着更像个囚徒,肥大的脑袋瑟瑟抖动,草木皆兵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团缩着一队女眷,被蛮力推挤着上前。
父皇与大皇兄向二太子与粘末罕做了个胡礼,而后被乌独卜押到了帐内的右侧席位。
转身前,父皇看了我们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只恭敬地在对应的席位前坐下。
张娘娘与两位皇后被押到了父皇与大皇兄身边,而其他女眷们则被推至我们的身后。
此时,立在一侧的乌独卜看见了躲在人群中的十四姐,便向国相提议:
“这庆功宴是隆重,可只有灯酒实在无趣,不如让宗妇宗女更衣跳舞助兴,公主在账内侍奉酒宴如何?”
粘末罕吞了一口酒,一拍桌子:“这个主意好!就按乌独卜说的去做!”
大家低着脑袋,什么也听不懂,只一脸惊恐状。我也假装听不懂,钉在地上不肯挪动半分。
这时,粘末罕又命昌平哥哥翻译了一遍,好几个女眷当即嚎啕起来,跪在父皇身边求救。
而父皇只是坐着,模糊的眼神瞟向高坐的额鲁观,颤巍巍发声:“我突感身体不适,还请二太子容我先行告退。”
额鲁观犹豫着,但粘末罕已经抢先:“方才见你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你就在这呆着,哪也不许去!”
父皇探出的身子又缩了回去,也没理会那些公主。
乌独卜的眼珠子不停地在十四姐身上打转,惹得宗妇们个个恐慌,彼此推攘起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向额鲁观请求,或许他善心大发会放过我们,可我答应过昌平哥哥,绝不强行出头,于是定在原地,不发一言。
这时,有位姐姐高喊了声:“我不跳,凭什么让我跳?”
额鲁观从席位上站起,厉声问:“你是我们花了千百两黄金买回来的奴隶,我们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做!”
“谁同意卖的,又是谁收的钱,你找谁去,与我何干?!”
粘末罕一摔酒杯,红起脸来:“大胆宗妇!这国书是你们皇帝亲手加盖,你身为大郑子民,自当遵循皇帝的指令。”
那姐姐啐了一声:“我死也不会给你们这群狗贼跳舞!”
粘末罕眉头倒竖,拔出腰刀便冲到了那姐姐面前,大臂一挥,那颗倔强的脑袋便滚落到了地上。
我后退一步,摔倒在地上,耳边响起其他姊妹的尖叫,立座在一侧的父皇与大皇兄也白了脸色,倒吸着凉气。
“还有谁敢违令?!”粘末罕又问。
两个姐姐抱着地上的脑袋,嘶吼一声冲了上去。
坐在左侧的赛里达登时暴起,拎着铁杆左右一下便结束了这场反抗。
我斜着眼去看,只见那铁杆从她们的下颚直直钉入脑袋,又从头顶破出,原本清丽的脸变得血肉模糊,狰狞恶心。
“把它们挂到帐外,三日以后再烧!我看谁还敢反抗!”
糜烂的血腥味刺进我的鼻子,我捂着胸口登时作呕,剩余的姐姐则按照身份被强行拉开。
辛姐姐因为怀着身子,被特赦坐在张娘娘身侧,其他宗妇宗女们则被拉出大帐更衣。
而我与嬛嬛还有其他公主则被拉到一侧,等待着被分配到各个桌前侍酒。
前面几个公主被拉开后,乌独卜忽地站起,从我的背后拉过涕泗横流的十四姐,拽到了他的席位上。
嬛嬛躲在我身侧,抖动如筛糠,我凑到她的耳边,提醒她记得服药。
还未说完,她便被大力一拽,扯到了另一面。
我抬眼一看,发现使力的人正是赛里达,便用力拉住嬛嬛,与他对抗起来。
昌平哥哥本站在角落,见我抓着嬛嬛不肯松手,盯着我连咳两声。
我咬着唇舌,抓着嬛嬛的手也有些发僵,直到赛里达的脸上隐隐浮动起青筋,我才闭着眼松开指尖。
帐内的将领又陆续扯走了剩余的公主,而筵席之中很快只剩下我、五姐与另外一位与嬛嬛有些相像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