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如何回到张娘娘宫中毫无印象,只记得我惊慌失措地闯入,又不由分说地将她们一路推拖到宣德殿。
一直到关上殿门,才敢停住慌乱的脚步。
辛姐姐扶着门沿,喘着气问我:“发生了什么,怎么如此急躁?”
我喘着气,喝了口水,这才勉强镇定。
“父皇把我卖了,想让我嫁与渤海人和亲。”
张娘娘大惊失色,险些站立不稳,忙翻动着我的衣袖查看。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你没事吧?”
我回忆起那双黑洞一样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又怕张娘娘担心,嘴上只说:“我没什么事,就是五姐被抓走了。”
“内宫里只剩一些内侍,根本保护不了我们。看渤海人的架势,怕是没几日便会回来,届时怕是所有的女眷都会被带走。”
辛姐姐慌得紧,连声音也颤了起来。
“皇上不是去合议了吗?渤海人既然提出和亲,会不会是合议成功了?”
我靠在御案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康邑未攻破前,我们尚且还有筹码可谈,如今连皇兄都在他们手上,整个康邑早已经是待宰羔羊,哪里还有什么可谈呢?”
嬛嬛紧了紧包袱喊我:“那我们逃吧,我们逃到宫外去?”
张娘娘扯住她直摇头:“如今宫外已经是渤海人的地盘,勉强逃出去只能是寻死,眼下只能是躲起来。”
“可阿圆,你为何要来这宣德殿,这是皇上的寝殿,岂不是更易被发现?”
我拿过嬛嬛肩头的包袱,小心取出里面的建构图,摊在御案上,再指着一处墨迹。
“你们看,宣德殿东西两侧看似对称,但东侧的檐步架比西侧要宽上半寸。
五哥曾说皇兄登基后整日担忧三哥篡权,便在自己的寝殿装了一间密室以防不测,我本当个笑话,没想竟是真的。”
辛姐姐顺着我指的方向去看:“还真是。”
“张娘娘,你与嬛嬛去御床那边的墙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机关。”
张娘娘点了下头,便带着嬛嬛往墙面走去。
她们一左一右,仔仔细细敲打了两遍,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能皱着眉头走了回来。
我又对照了一遍建构图纸,确定是那面墙无误,可每个角落都敲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正觉奇怪,辛姐姐便提醒:“我曾听王爷说,将耳朵贴在瓷杯上,能听到更细微的声响,我们要不要试试。”
嬛嬛一听,当即跑到桌案上找,可转了半日也未找到,便顺手从书架上拿了个最不起眼的小花瓶。
我将那小花瓶抵住墙面,耳朵则凑在瓶底,张娘娘轻轻扣了扣墙面,才听到一点回响。
“里面有空间,应该就是皇兄造的密室。”
可密室找到了,机关又在哪里呢?我拉着嬛嬛翻找了书架上的每个物件,可什么机关也没有发现。
辛姐姐站累了,便坐在龙床一角休息,张娘娘整了整褥子,想让辛姐姐靠着,翻动间却发现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暗环。
“你们快过来看,这是什么?”
嬛嬛凑上前,小指勾住一拉,床后的墙便连根拔起,露出了半臂宽的间隙。
我翻滚进去,发现里面有间书架宽的密室,底部还连接着一个半人高的空洞,似乎是还未完工。
两侧的墙体在木板上又贴了两重石砖,除非重力敲击或耳力惊人,否则根本试探不出。
我们把柜子里的铺盖搬到密室,又从御案与书架上搬了些无用的书籍挡住龙床,这才带着准备好的干粮躲了进去。
为了消磨时间,还特地挑了几本书与散落的奏章。
为了保证安全,我们依次就寝,总留一个留意动静。
白日一番波折,横竖睡不着,我便自告奋勇第一个守夜。
熬到三更时分,困意涌上心头,见嬛嬛睡得香甜,不忍打扰,狭小的空间又百无聊赖,困意反倒格外难挨。
想着贴住墙,借着冷意能清醒一些,脚刚挪出,便踢到白日里搜罗过来的奏折,索性坐起,借着火折子翻阅起来。
刚拿起时,我还担忧自己会不会看着睡着,可刚看了两本,如漆的睡意便登时散去。
南道总兵张宴,早在渤海军过河前,就请奏聚兵十万勤王,大皇兄竟以破坏两国邦交为由驳了回去。
渤海军兵临城下,两军对垒的生死关头,皇兄竟听信了一个江湖术士,命他大开神力,唤出天兵抗敌。
更甚者竟命他领兵,而我全军上下都要听他的号令。
我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再确认两遍、三遍,结果并无不同,皇兄的朱批赫然醒目,不会有假。
可又不明白,如此荒诞的事情怎会是真的?
难道说城门被破,渤海军入城是因为皇兄听信了这六甲神兵邪术?难道说康邑百年基业真的毁在一个江湖术士的手里?
那些被劫掳至渤海军的大臣,与那些坚守至最后一刻,浸泡在血泊里的兵士,如果得知:
他们的身家性命,父母亲人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而全部葬送,他们会作何感想?
我知皇兄素来窝囊,甚至还不如只懂风花雪月的父皇。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蠢钝至此。
他害了自己也就罢了,竟连带着我们也要一起陪葬。
郑国有这样一位君主,可谓是莫大的耻辱,更可悲的是,我们的人生竟要被这样的人所掌控。
我气得发抖,只想将这些奏折撕个粉碎,连带他的龙椅也给砸了,可又不想惊动嬛嬛他们。
只能咬着手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咒骂。
直到黎明时分,我的情绪才终于稍稍平静。
我皱着眉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索接下来的出路。
如果和谈成功,那么渤海人应该不会进攻皇城,我们躲上几日,出来探探情况或补充食物还较为安全。
可若是和谈不成,皇城随时可能被渤海军侵占。
即便带的干粮可供一个月的用度,我们也无法一直躲着,因为水只够支持五日。
届时,无论出去探查情况还是补充水源都会是一场生死较量。
怎么办?我问自己。
可能找到的答案只有等待。
等待着勤王之军赶到,奋勇杀敌,挽救康邑于水火,或是等着敌兵劫掳完毕,早早离去。
我不知道我们能否等到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但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我预想着:渤海人或许会在两日后开始劫掠皇城。
但卯时刚过,宣德殿却被一阵脚步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