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总觉不对,便回绝那公公:“我们的身份早已记录成册,我看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公公请回吧!“
可那内侍显然并未将我放在眼里,仅是甩了下袖子,便让后头的几个禁军将我们围住。
“早先的册子都是公主小时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自然是要换成新的。左右不过是画张像,公主还是听令便好,不要牵连了张妃娘娘。”
我见那几个禁军提刀披甲,仅凭一管袖箭根本毫无机会,便只能以退为进,问:
“五姐与十九姐也动身了吗?”
那公公眉心攒紧,似在思忖我为何有此一问,但迟疑了片刻也未有结果,便端正回道:
“各位公主都已候着,就差您二位了。”
渤海人还未入皇城,局势便仍有转圜之地。
而五姐与十九姐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既然她们也在,想来也不至于太危险,便松了口。
“公公在此稍后,容我与嬛嬛整下仪容。”
说罢我便端着那衣物,拉着嬛嬛走入内殿,嬛嬛有些害怕,摁着衣物不让我换。
“嘉元姐姐,我们真的要去吗?”
我拨开她的手,兀自换上翟衣,又将她按坐在铜镜前安抚:“他们既带了禁军,便不容我们选,只能见机行事。”
“对了,你还记得自己画的公子宋面具吗?”
“记得,可你们不是都嫌我画得丑吗?”
我将台上的黛笔递给她。“对,今日就这么画,画完了再将我也画了,记得别挡住眼睛。”
嬛嬛接过,勉为其难以黛粉搓面,压黑了稍许,再断断续续地在两颊点上星点一样的麻子,又在我的脸上也如法炮制,才皱着眉站起。
“好了。 ”
我从柜中拿出两副面纱,为自己与嬛嬛带上,才走出内殿,在内侍跟前站定。
那内侍见我们带着面纱,不由得生疑:“公主这是?”
我笑了笑:“既然是画像,自然要有最美的姿态。刚施过妆粉,不想让风吹坏了。”
他眯着眼,也瞧不出个所以然,便拢着袖子,领着我们快步往殿外走。
一路急穿过几条宫道,竟辗转来到了垂拱殿。
前些日我迷了路,正是在这儿,险些遭遇渤海人,藏了数日,没成想又转了回来。
我站在门口,抬起的脚悬停在门槛之上,并不想迈入。
身后的内侍却并不许我犹豫,不由分说地便将我推了进去。
我在第三块黑砖上站定,扫视着大殿中的人影。
各宫的女眷站在左侧,面东分成两排,见我们进来,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
她们正对的方向,则摆着两张长桌。
靠门处坐着个画师,他的身后则叠挂着十几副画像,清一色都是翟衣钗冠的公主。
近龙椅的长桌后,则站着一红一绿,带直脚幞头的臣子,见我们走进来,忙绕到我们跟前,做了一礼。
红衣的大臣我并不识得,但绿衣显然是李大人。
他是昌平哥哥的父亲,也是太医令,平日里只会在内庭,如今怎么也到这垂拱殿来了?
他本是慈眉善目,今日却恭敬地有些局促。
我正觉奇怪,那红衣大臣便吩咐李大人。
“快,为公主把脉。”
我心中嘀咕,明明是来画像的,怎得要把脉?
刚要询问,便见李大人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便抿着嘴,领着嬛嬛坐到靠龙椅一侧的桌前。
李大人将手搭在我的脉上,却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看了看我,又使了个眼色,提醒我看他的身后。
我顺着他的官帽环视一圈,并未看出什么,扫过龙椅时,才忽而发现有些不对。
勘验的案台是纵向排列,所有人东向正面而侧对龙椅。
即便是皇兄已然被挟持,素来最懂礼教的大臣也不会对龙椅不敬。
哪怕是整个内城都乱了规矩,勘人看画也该是横向面南更合宜,怎会选择面东?
我心中生疑,又往李大人的身后细看了一圈。
竟发现偏殿的门有四处破孔,孔内什么东西黑黢黢的,直溜溜地转着,再细看,竟是两双眼睛!
那眼神直直地锁住整个大殿,似乎正审视着包括我在内的一切。
隔着门板,我看不清细节,只隐隐觉得他们不是郑人。
可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只可能是...渤海人。
我猛地攥着拳,险些跳起,李大人却摁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忍着额上冒出的冷汗,眼珠子乱转,李大人收回手,在旁侧的本子上写了个:未有身孕,才站起身将我挡住。
“公主可以去画像了。”
我撑着桌沿,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几乎是挪到那画架的后头,愣了片刻,目光又被他身后的画像吸引。
头一副的女子眉黛如月,朱唇皓齿,明艳如三月春水,娇媚如盛夏之荷花,只是右侧的脸上有颗很不合宜的黑痣。
再一看落款:华德公主像。
五姐是皇后嫡女,又有宰相之子相尚,我虽未见过,可她的样貌在康邑城里久负盛名。
若真有颗美中不足的黑痣,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未听见。
再凑近一看,才见那黑痣仿佛是新近才点上去的。
嬛嬛曾说,五姐虽生得花容月貌,秉性却骄横跋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怎会让自己的画像有这样的瑕疵?
可既看见了,却默不作声,只能是有意为之,再一想父皇要内侍特别关照我,还让渤海人躲在暗处。
难道是要如汉元帝那般,挑选和亲的人选?
我惊得立起,怒得拍了桌,醒过神来,才见一圈的人都诧异地盯着我看。
中有一女人,荆钗布裙,双目犀利,右脸上还有颗黑痣,显然就是画中的五姐。
她本是闪躲在第一排的姊妹身后,被我惊吓住,时不时地往外探头。
她早知渤海人要来,先是自毁画像,又打扮得与粗妇一般,显然是与父皇串通好了,要坑害其他姊妹。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拉着嬛嬛离开,李大人却直冲我摇头,示意我冷静。
我回过头,看了看挡住殿门的禁军,只得勉为其难坐下。
又听得那画师提醒:“请公主将面纱摘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