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通门告危!”
“生津门告急!”
“康邑危矣!”
“章化门破!渤海军入城了!”
……
城破的那一日,是康平元年闰十一月二十五。
此起彼伏的大火点燃了半个康邑城,明晃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白昼。
我们躲在高墙之后,战战兢兢地听着墙外的动荡与杀伐。
狂笑声、咆哮声、兵刃相接声、血肉拉扯声交织在一起,野蛮地席卷着皇城里每一个仅存的灵魂。
哀嚎连天,尸横遍野,耳目所闻,口鼻所感只剩下巨浪般的血腥。
仅剩的禁军退守皇城,连带内侍也被抓上城门,垂死守护着郑国残存的康邑中枢。
和谈再次成了所有人的希望所在,可这一次渤海国的胃口却变得更加狰狞。
他们砍杀了和谈的大臣,勒令郑国的皇帝亲自出降,商讨细节。
大皇兄怕父皇在渤海军的扶持下重新掌权,竟力排众议,决定亲自前往渤海人的军营。
他带走了仅存的三百余名兵士,而把我们这群积弱的妇孺留在了摇摇欲坠的城墙之内。
而蛰伏了几日的渤海军,也终于按捺不住强盗的本性,开始了大规模劫掳。
先是洗劫了城内所有的马匹、兵械,斩断我们反抗的臂膀,紧接着便开始抢夺钱与女人。
官员们仗着皇命在城中大肆搜刮金银,无数的民宅、民女被洗劫一空。
各宫嫔妃的首饰也被尽数抢夺,连我们耳上带的玉环也不肯放过。
此时的内宫已没有秩序可言,妃嫔们人人自危,齐拥到父皇的宁寿殿。
而我也不安到了极点,知晓我们最不愿面对的时刻即将到来。
我强逼回泪水,问张妃娘娘:“现在人人自危,我们得自保。这宫里可有什么防身的器械?”
一旁的嬛嬛抬起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忙从柜中掏出一个包袱。
我低头一看,竟看见了五哥送我的《左氏春秋》与白玉匕首。
那本是我半月前收入包袱,准备逃亡路上备用的。哪里想到逃亡的当天,辛姐姐会忘了与九哥的定情信物,而半途折返。
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早该逃离这座城池,可偏巧我们回来追了,而渤海军偏偏就到了城下。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陷入这困兽之境。当时折返匆忙,没想嬛嬛竟把包袱也带了回来。
我拉开刀鞘,左右晃动着匕首。
“倒是锋利,只是短了一些,只能是近身使用,远处就不行了。”
辛姐姐一听,便穿行到屏风之后,不知从什么地方翻腾出一套弓。
“这是王爷幼时的弓,不知道能不能用。”
我将匕首装入袖袋,又将书塞到腰间,双手去试拉弓。
弓长与弓弦为了适应五哥幼时的臂力而进行了弱化,只是有弓而无箭,不过是废木而已。
张娘娘见我皱眉,便从柜中翻出一管袖箭。
“这是磐儿小时候做的,你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我摁了摁卡扣,又拉了拉被剪短的箭簇,总算是点了头。
“虽然小了点,但能藏在身上,必要时还是能救命的。”
仔细收了箭,将构建图卷起,又将嬛嬛这几日收的糕点、水壶打点进包袱,便不再耽搁,推着他们往殿外。
“走,我们去宣德殿。”
张娘娘以为是听错了,不由得停住。
“宣德殿?可上皇他们都在宁寿殿。”
我低下头,只将张娘娘往外扶。
“皇兄前往敌营被扣,眼下这皇城仅剩个空壳,父皇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万一情势恶化,我们便会被请出宫墙,成为他们的俘虏。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躲起来。”
只是张娘娘却狠不下心:“那上皇他们呢?”
我知晓张娘娘慈悲,可却不该用错时候,只得劝她:“娘娘还记得,一年前父皇为何要把皇位让给皇兄吗?”
“父皇是怕渤海军攻下康邑,自己会成为俘虏,才会把皇位与这康邑丢给大皇兄,自己南逃而去。
要不是大皇兄连哄带骗诓他回京,他早已另立朝廷了。”
“他出逃时,连皇位都舍弃了,更无一丝一毫考虑过我们。”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考虑他?要不是他为了保护三哥,五哥根本不会深入敌营,也不会-”
“何况他是太上皇,即便是被拔了龙须,渤海人总该是会留他一命的,可我们...我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张娘娘听我提起五哥,才醒悟过来,松了口:“是我一时心软了。”
嬛嬛才发现情势的严峻,便忍不住哭出声。
“嘉元姐姐,父皇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我沉了口气,直抱住她宽慰:“别怕,我们,还有五哥都会保护你的。”
“从今往后,我们要相互依靠,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重新回到五哥身边的。你也要坚强一点,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辛姐姐帮嬛嬛擦了泪水,我们便互相搭着往外走。
只是未料想,我刚撤下锁殿的门栓,殿门外便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奴婢来传上皇口谕,还请张妃娘娘开门。”
听声音似乎是个内侍。此时人人自危,父皇身边或许还留有一两个内侍伺候,只是如何也不该派到我们这。
我心生疑窦,嘱咐张娘娘她们别出声。
等了一会儿,又听门外有人撞击,便示意嬛嬛将包袱带回去藏好,握紧袖中的短箭将殿门打开。
刚打开门,一个内侍便领着三五个禁军直冲进来,领头的内侍扫我一眼,才僵硬地拢住袖子行礼。
“上皇口谕,后宫女眷需在两日内验明正身,登记造册。还请两位公主随我前去。”
言毕又挥了挥手,示意一个禁军端着一件衣服上前,指着我:
“今日先验公主,上皇特别交代,嘉元公主从小养在宫外,及笄时尚未有画像,今日一并入册。
这钗冠和及笄礼服已当做金银送去了敌营,公主就勉强套一套这大婚的翟衣吧。”
我心中生疑,宫女女眷早就记录在册,为什么非在这个当口重新造册,到底是皇兄的口谕还是渤海人的要求?
父皇素来厌恶我,又如何会在这个当口还记得我错过的及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