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与儿媳不合,你是干什么的”,海老爷丝毫不买田有禄的账,手里又多攥了条忤逆不孝的把柄,坑已经挖好了,静静地看着田县丞越陷越深,“堂尊明鉴,自从堂尊奉命去办钦案,淳安县的事都在卑职一人身上,忙得卑职焦头烂额,家里的事实在管不过来”,虐待老父亲的事辩无可辩,田有禄只得拿工作太忙当做借口,满脸委屈地拼命卖惨,希望能给自己争取点同情分,中年男人下班不回家自然是屡见不鲜,至于是不是真的忙工作去了,那估计只有天知道。海老爷不为所动地望着田有禄,意味深长地点评了一句,“自己的父亲管不过来,上司的儿子倒去孝敬”,放着自家老父亲不管,却巴巴地跑去孝敬别人家的儿子,海老爷这话确实诛心了,忤逆不孝的事儿还没掰扯清楚,这会儿又扯出了胡公子。
职场上有些事儿,合情合理却唯独不合规,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地只做不说,本来也没有规矩,可久而久之,干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规矩,谓之“潜规则”,海老爷想把潜规则的事儿摊在阳光下暴晒,这田有禄管不了,可得罪胡公子的事儿,却是万万使不得阿。胡公子途经淳安,是州里特地打了招呼的,又是田有禄出面全程接待,海老爷早就递了辞呈,无官一身轻,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真得罪了胡公子,这笔账一准儿也是算到他田有禄头上,到时候别说胡总督那边了,就是州里,怕也是不会放过自己。念及于此,田有禄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挺直了腰板,咬着牙硬顶道,“堂尊,卑职是县丞阿,礼敬堂尊是规矩,礼敬胡部堂更是规矩。整个大明朝各州府县都是这个例子,卑职只是接待了一下胡公子,哪能说得上孝敬,堂尊这个说法,卑职万难接受”。礼敬上司是官场规矩,业务招待是本职工作,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哪有什么孝敬可谈,田县丞虽然孝道有亏,但思路还是异常地清晰,话说的也是掷地有声、言之有理。
海老爷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是怎么接待的”,“他从我淳安县过,我们是主人,他是客人,自然按以主待客之礼接待呀”,田有禄心里有鬼,答的是避重就轻、含糊其辞。“二百两银子的饭食费,四百两银子的贽敬,这些银子,都是你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海老爷缓缓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田有禄,如数家珍般地报了一遍费用,天可怜见,二百两银子的伙食费,按海老爷一家的伙食标准,就是吃到道长、裕王都咽了气,怕也是花不完。田有禄刚刚挺直的腰杆,瞬间又软了下去,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不说话。海老爷用力一拍惊堂木,吓的田有禄浑身一颤,“一毫一厘,均是民脂民膏,一个庄户人家,一年穿衣吃饭也不过五两银子,你一次出手就送了六百两银子。张书吏,你管钱粮,你替我算算,六百两银子是庄户人家,多少户一年的衣食钱?”,海老爷走出大案,侃侃而谈,说完便把目光移向了张书吏。
张书吏脸上有些尴尬,海老爷当众点了自己的名,根本就不是在问算术题,明摆着是在告诉田有禄,费用的事儿,就是张书吏捅出去的,等海知县走了,自己这个管钱粮的书吏,怕也是要干到头了,海老爷,真不带这么坑队友的。张书吏黑着脸不应声,田有禄正在心里骂着MMP,海老爷则是火上浇油地反问道,“算不过来是嘛”,张书吏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堂尊,是一百二十户百姓”。海老爷倒背双手站在堂前,提高了嗓门说道,“好一个以主待客之礼,你一次出手,就是上百户人家一年的衣食银子,你这个主人做得真是大方。你说我大明朝各府州县都是这个例子,这个例子,写在朝廷的哪个条文上,拿给我看”。海老爷开始上纲上线了,田有禄只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跪针毡,招待上司确实就是这么个行情,只不过潜规则见不得光,条文上当然不可能有,这就是杨金水所说的,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田有禄挣扎了片刻终归还是放弃了,低头跪在地上等着海老爷发落。“你以前见过胡部堂的儿子嘛”,“回堂尊话,以前没见过”,田有禄一五一十地答道,既然没见过那就好办了,海老爷转过身走回大案,信誓旦旦地说道,“胡部堂本人我见过,而且有过深谈,他本人就对搜刮民财、耗费官帑以肥私囊,深恶痛绝。要真是他的儿子,就不会接受你这样的贽敬,接受你的贽敬,就一定不是胡部堂的儿子。拿我的签,带着差役把这个人抓起来,你亲自送到胡部堂那里去。”说罢从从签筒里抽出一支木签扔在了田有禄面前。实话实说,海老爷这套亲子鉴定的逻辑,确实是有些过于牵强了,收了贽敬的,就一定不是胡部堂的儿子,这特么又是什么道理,按这个逻辑,退了十万匹丝绸的裕王,也绝不可能是道长的亲生儿子。
田有禄痴痴地盯着地上的木签,再也顾不得体面,对着海老爷拱了拱手,毫不犹豫地一个头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堂尊容禀啊,这是州里给卑职打了招呼的,这个人确实是胡公子,再、再说了,那四百两贽敬的银票还在卑职身上,并没有给他。只是你让卑职把胡公子押解到部堂那儿去,卑职万万不敢接这个差使啊。”那胡公子到底是不是胡部堂的儿子,田有禄和海老爷心里清楚的很,这人确实是部堂的公子,只可惜州里和田县丞说了都不算。就为了二百两银子的伙食费,抓了胡部堂儿子不说,还要千里迢迢地把人给押到台州去,一路上丢人现眼还嫌不够,非得送货上门去扇胡部堂的脸,这特么也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胡公子真是个上门骗吃骗喝的冒牌货,把人抓了抽一顿板子,关大牢里也就完事了,真的有必要把人给胡宗宪送过去验明正身嘛,胡宗宪那么大的领导,不要面子的嘛。
田有禄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万万不敢接海老爷的差事,可海老爷却有自己的盘算,谁也不知道吏部的回文什么时候会到淳安,趁自己现在还是知县,把那些祸害百姓的豺狼虎豹,能收拾的就先收拾了,比如赵班头;实在收拾不动的,就派个差使先把人打发走再说,比如田县丞,这招当初赵贞吉对海老爷也使过。淳安距离台州大概350公里,衙役押解犯人一般都是步行,再考虑到胡公子的身体素质,光是走到台州恐怕就要半个月时间,这一来一回至少20天就过去了,就算海老爷不当知县了,至少也能让淳安的乡亲们再多过几天安生日子。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200两饭食费,400两贽敬的事儿,胡公子来不来淳安,海老爷都会找借口把田有禄给打发走,不走就是杖四十流三千里,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是可惜了胡公子,早点、晚点来淳安,其实都没事,偏偏这个时候来,正好撞到了海老爷的枪口上,实在是倒霉催的。
海老爷看也不看田有禄,双眼盯着那个装公文的信封,淡淡地说道,“不接这个差使也可以,那就脱下你的官服、官帽,等着杖四十,流三千里吧。”海老爷是有备而来,案上摆的那两本《大明律》也不是摆设,田有禄吓地一个激灵,直起身瞪大双眼盯着海老爷,急吼吼地质问道,“堂尊,卑职究竟犯了什么罪呀,你要这般置卑职于死地?”海老爷面无表情地看着田有禄,云淡风轻地答道,“我没有叫你去死,也不可能置你于死地,我治你,是按的《大明律》的条文。为了巴结上司,拿官帑行贿朝廷大臣,置胡部堂以收受贿赂的恶名,其罪一;虐待亲生父亲忤逆不孝,其罪二。《大明律》你那里也有,翻翻看,犯了这二条,是不是杖四十,流三千里。”在职场上,很多时候杀人都是不需要见血的,公事公办足矣,公帑贿赂朝廷大臣外加忤逆不孝两条罪名摆在前面,田县丞要么押着胡公子去台州,要么被人押着去雷州,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题,摆明了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田有禄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满脸委屈地又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地说着,“堂尊呐,念在这几个月卑职侍候您的分上,你容卑职先把家父接回家去奉养,再把胡公子……当然不一定是他了,再把那个人送到胡部堂那里去……”,话还没说完,就被海老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你的父亲,我会安排人去接”,正所谓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早点把田有禄打发上路才是正事,至于说田县丞想给老父亲尽孝道的事儿,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急在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