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迷失在深海
书名:都市异闻录 作者:51hao 本章字数:5063字 发布时间:2022-05-28

8.8 迷失的深海


 

林九无所事事,他因此备受折磨。

过往被沉痛的心磨砺成剑刃,即便是在熟睡中,他依旧要想方设法地规避这一切可能的中伤。令他感到恐怖的是:无数熟悉的面孔在梦中会错综复杂。他曾经梦到过,躺在白色床单下的既不是克莱尔,也不是海边的女孩,而是鹿欣。

每个沉寂的凌晨,他被白噪音吵醒,要用震颤的心挥发的一切力量感染周围的沉默,竭力地想从噩梦的蚕蛹中跳脱出来,屡次失败,屡次尝试。于是乎,他为这受到均等痛苦的日子刻下了一个象征,那是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发生在黑夜中。林九走出房门,头发凌乱,但不代表他睡意昏沉。他轻打开冰箱门,取出啤酒,踱步到天台,看东方吐白。

这画面并非凭空出现,而是确实每天都在发生:它成为了一个痛苦的印记,林九将所有的意蕴和象征都安放在每一寸画面里。他可怜的蛹,他逃不出去,渴望翱翔的灵魂是折翅的蚕蛾,最后睁开的眼睛只能觊觎透过蛹传来的光。

如今的他是何等的失败!林九无数次要将自己再度拉到海底,而每一分一秒都是最好的时机。对克莱尔的不告而别,对发烧的弱者负有沉甸甸的责任,对深爱着的黎安的隐藏……本这一切都能寻找理由开脱,可他的良心却自愿将一切都拉拢过来。又回到了父亲的监督下,他自以为那把杀死父亲的镰刀是救赎,可屠龙刀是双刃剑。

他同往常那样端着药和稀粥敲鹿欣的房门,脚下迈的每一步都踩着针刺。每当这时,他就会无声地抱怨几天前那个放任灵魂高歌的自己:一切享乐都有均等的苦难,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没长记性。

鹿欣抬起头来,林九喂她吃饭,她咂巴着嘴,像是在想什么。

“你可以回去工作的。”鹿欣说着,把双手从被子中抽出来,“我好很多,耽误你了。”

他当时就要哭出来了,莫名其妙地:他意识到她依旧被蒙在鼓里,可正是这份出于绝对信任的善心,在听来是有多么沉重。在那一刻,他好像也要累垮,病倒。对这莫名其妙的眼泪,林九强忍着用沉默来遏制,而拿着碗与勺子的手停滞在空中。

是该为所有放纵独自承受的时候了:他笑着说事情并不重要,大可以等到她病好后再去。

“可你的东西都在那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他再度被鹿欣病怏怏的喘息(根本算不上是说话)震慑到,弱小到极点的所有因素在此时达到共鸣:一个瘦弱的女孩,一个本就患病的身体,一个能无情夺走所有气力的高烧。当悲悯达到极致,催生的力量比任何的暴力都更令人敬畏。

林九陷入矛盾。他不能把实情告诉鹿欣,但他也不能不回去:自己的行李和要干的活都被他撂在那里,可如今还有什么比赎罪更为重要!而自己赎罪的人却没有回馈悲悯,反而要赶他离开!更痛苦的是:林九已经清楚,驱赶出于完全的善意,是爱中最为本质的奉献,这更令自己陷入回绝和接纳的泥潭。

他绕开了鹿欣的问题,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说道:现在的他得主次分明,若真的出了事,再离开也不迟。

鹿欣听着,想上前拥抱他,当作对他的忠诚的礼物。可她不知道,越是亲热的回馈,对他的伤害越是沉重!林九知道:他再也不能经受她的爱,至少现在是这样,否则他的崩溃将激活所有的不幸之连锁。他用拿着勺子的手背顶住鹿欣的胳膊,示意她少花些气力。

无数的小场景,每个漫长的相处都在警告他。他现在清楚了,明显地靠未知的力量觉知到一个事实:这个往日闭塞在自我世界中的女孩,从某个自己所想象不到的闭塞时空里为自己打开了一扇窗户。于她而言,这扇窗户是所有依傍的源头,是要胜过她所见闻的一切付出。这是孤注一掷地爱。他再度确信,如果自己离开了她,抑或在精神上摧毁了她的城堡,她就只好死去。

打自从与女文学家相处以来,林九的理想主义就在被一点点溶解,如今他将这盘散沙推翻,鹿欣的理想主义随之步入他的世界。他开始理解到他未曾理解的,令人糟心的担忧:因为这场天生带着罪的爱,决裂后意味着灾难的爱,确实意味着全部。这就是她的新生,一个在生与死间,没有第三选择的爱。

鹿欣不愿意承认,可她在赌:至少是一种积极层面的信任。而反观当时的林九,那看上去是多让人失望。她自从那个吻起就立下了誓言,没有人愿意将所有的赌注押在飘渺不定的赌品上。

正是这份突如其来地,看着有些荒谬却也陶醉人心的爱面前。他沉默着冰释前嫌,矛盾消融。即便这为自己又带来责备,可为了这个永远真诚却也永远受伤的心扛下一些不是不值得。

虽然上述的一切也都只是林九直觉的判断,是近日来无数个直觉判断的一份子。这个判断起源于一个惊醒的夜晚,当时的他一身冷汗,靠着两瓶偷拿来的啤酒才冷静下来。可对于这个直觉,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确定,要远胜于他先前的一切猜想:这份决心是鹿欣交给他的,与她深沉的爱同样地青春且激情。

 

对这个病倒了整整三天的女孩,这个倒在床上思忖着一切的女孩。她的“孤注一掷”也并非如此“一丝不苟”。

鹿欣怀念曾经的自己。她也提供过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会与自己结伴嘲笑一切远离她的人,让自己坐在精神的顶峰且永远战斗着,用自己的刚强和推理(作为自己的武器)。一切同音符在心间跳跃的曼妙日子,在她选择爱的那一刻,回忆全都竖起锋芒:她依旧在战斗,与过往的所有战斗。

她的意志,视死如归的决心,同喘息声般跳动有规律的音符,每一次同心跳共起伏的跳动,同野草般吹又生的力量,无不预示着美妙的希望。她就踩着这样的鼓点,徘徊在痛苦的汪洋里,靠一个真诚的吻,即便是最后的吻,她就能再度获得不竭之力,再度以百折不挠的挑战者的姿态,蔑视过往的一切。

于是乎,每一天的沉默与每一夜入睡,都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就如同她谱写的爱的乐曲那样。福音在梦中回响,所有音律都在灵魂许下决心的一刻聚积到一起,她依旧在跳跃,借着伟大的爱之史诗为跳板,她的灵魂上升到了更高处,云雾下是孤注一掷前的所有谴责,她不再看见。

难以言喻的生命之张力就藏在这带重病的女孩的身体里,只有她自己感受的到曲谱被奏鸣时,从心底响起的共鸣。

 

在第二天过去后,她的高烧在药物的治疗下退了许多,只剩下咳嗽和疲惫。林九又来了,这是第三天的晚上。在他放下盘子,还没将碗端起时,她朝前吻去。

久违的吻,跳转到上次还是带着解惑和罪恶感的吻,少了能被尝到的泪水的苦涩,留下的只有怀恋。这场吻成了对失联的所有时间的复仇,一场快意地对孤独的屠杀,她在此中再度获得力量,她需要继续战斗。

当双目睁开,两人再度对视。林九看见她流出来的眼泪和难以掩饰的笑挂钩,熟悉的罪恶感又降临。可这不再是令他出奇恐惧的笑了:他从中能看到,且只能看到纯粹的触动,就从她已经湿透的脸庞上,他仿佛伸伸手指就能触及到她闭塞灵魂某处。林九第一次为不泯灭的忠诚而感动,受到征服——又一个令自己无法回避的权威,一个比文学精神要更难以言说,缺少理性的统治者,由它主宰的沃土,是扎根罪责之解药的良田。

“再亲一次。”鹿欣擦擦眼泪说道,她扯被子的样子难掩疲惫。

“你要好好休息。”林九劝道。

“就一次,我保证,再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后又有“最后一次”,每一个“最后”打破了前面的“最后”,承接了所有的“最后”,漫长无归期。由“最后”谱写的诗篇,是被用扎心的针刺蘸上苦涩之泪写下的。

这不像是一个承诺,而他们也乐意沉浸在每一次承诺被打破的新的罪恶中:正因为这份“保证”与他们共同的意愿皆相违,在被打破时就更有试图挑战一切的刺激感。这难道不就是对他们的爱的写照吗?有说不清的禁令围堵住所有的空间,而他们也要用那些“为被打破而生的承诺”去打破一切,摧毁一切。

鹿欣的灵魂,借着“最后一次”的跳板看到了岸上的林九在招手。于是她难掩稚气地招呼他来,自此,踩在跳板上升华的脚步成了一对。如何才能让人舍得放弃由接吻而联结的灵魂隧道呢?

 

在感动与苦痛的徘徊里,时日过得不算漫长也不算快:刚好卡在见不到克莱尔与见到克莱尔之间。在接到任务的第十一天,林九受到打搅:又有了突发的状况,工作需要他。

噩梦回归:他不得不将这件事告诉鹿欣,如今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可抗力”,唯一令他庆幸的是,鹿欣的病症已经好了很多,基本上实现了痊愈,只是仍有肉眼可见的疲惫,需要在床上静养。

“有事我就打电话给你,不要担心。”她笑着说,林九于是坐上了动车,他又看到了那片搁在路途中的海,但他想起的却是鹿欣说的这句话。

经受了这般忠诚,如今他有义务要排除开一切,一切的杂念:要用更甚的忠诚回馈她的忠诚,洗清过往所有的罪恶,他要与克莱尔道别,与他过往的一切念想告别。

 

在办完事情后,他回到了酒店。他路过信箱,当时的天已经黑下来了。目光所及,只有不远处酒吧的门和眼下酒店的大门里冒出灯光,他借着这两簇灯光凝视着信箱。又带着未知的念想,他打开信箱,把里面所有的信封都翻了个遍。

他翻了大约四回,找出了女文学家写给自己的所有信件:一共两封,整整四天。他晃了晃头,将脑中不该存在的失落都丢弃掉,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端正地坐在书桌上,林九打开台灯,带着仪式感拆开信,一点一点地读着。

还没完全读完两封信,他便开始在房间的一块不大的空地上打圈,一边打圈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摸着信,一边不由自主地闻到上面传来的罪恶的香水味。他冲出房间,来到酒吧。

女文学家对他的到来并不完全能预料,所以有些惊讶。她先是问他关于自己无辜离开的原因,再度用挑逗式的话语催眠,为他端来了酒。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快了,快到他回想忠诚的契机都无处寻,他只记得那一个一个间断的吻:现在正和克莱尔涂抹了口红的嘴唇贴合再一起,软糯感都是惊人地相似。大概就是软糯感的刺激令他陷入回忆,林九因此马上挣脱开来。

女文学家对林九的后退始料未及,这要比他四天的无故消失更令她惊讶。可攻势并未结束,她乘着她无懈可击的文学精神激励的肉体,把双臂靠在林九的双肩上,两人打着转,再度闯进女文学家的房间。

或许是昏暗的灯光,或许是同先前一样明亮的月牙,半掩的窗帘,还有白色的床单,放着文稿的书桌……一切具有强烈象征意味的物体使他从沉醉中惊醒(好在他本来就没有喝多少酒):他回想起来了,这十几天来所有的记忆在互相撕咬,他能感到一切疼痛从思绪中传来。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女文学家在帮他脱裤子。他带着犹豫挣脱开了,但并没有完全逃走:他坐在床铺的一旁,思考者天底下最清晰明了却最难选择的问题。

“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就让它留在这里。我们不会去记得的,将来就只有缄默来替我们赎罪。”女文学家耷拉着身上的肉团,跪在床上,跪在林九旁边,再次挑逗起他所有的触觉神经。

是!看起来荒谬,但事实上:一切的性与爱都能被断线的良心截停在这里,可以是这块地方,也可以仅仅是这栋公寓,这间房间,这张床上。梦幻只有白色被单记得,月亮与一切都不会告密,所经历的一切在回忆中自觉沉入海底。对激情怀揣无限欲望的女文学家,能且永远能在最矛盾的地方最为绝情。

可林九清楚这是骗局,且仅对自己有效的惊天骗局:她能忘记,因为微不足道。但于他而言呢?这又是一场破立,且是违背自己所有良心的破立。它将践踏所有残存的感动,它会掐死忠诚的所有喉咙,朝死去的尸体里灌入罪恶的毒药,它能石化太阳,能风化一切精神中美丽的花与草。所有看着要很长时间的毁灭,它都能在一念之间完成:只需要自己碰断底线,美好的守候毁灭的会很容易。

趁着自己思考的片刻,她又开始解自己的裤带。在这个极度危险的时刻,几乎要决定局面的偶然出现了:她再次跪倒在自己身下,跪倒在半掩窗帘遮不住的月光下。洁白如雪的光映衬出她曼妙的身形:独属于成熟女人的杀死人的线条,勾勒,蜿蜒,消失在月光的白边中。

又是该死的迷惑感,这在与内心的忠诚斗争的迷惑感,比以往的他所见过的所有都要强大:它混合着与海边的少女初夜、与黎安相拥的巷口、同克莱尔共同纠缠的白色被单、还有带着灼烧之火的鹿欣的吻……一念之间,宛如天堂地狱各走一遭,他再度无法动弹。

裤带被解开了,爱之脚被裹上了粉红的隔离带。由它挥发而出的雄性因子,他曾借此征服无数个克莱尔,在桌上,床上,抑或在谈笑之间……胜利跌宕于音符跳跃的每个极乐之夜,眼下又是一片沃土,一片未曾属于自己的蛮夷之地:在漆黑密林的猩红之处,在生灵出生的山头……它们都会臣服在自己无情的铁蹄下。

可理智更胜一筹(这令两人都感到意外),可他依旧把克莱尔一把抱起,又是熟悉的呻吟声。林九跪在她的身上,看着她摆放在两边的双手;散落的令他欢欣不已的棕色头发;还有她脖子上,自己一直想要偷走的时间;又是一个施展雄图霸业的时刻,在这片只字未动的洁白蓝图里,等待着无数个他,无数次他的挥霍。每一块譬如月牙般白暂的肉身都象征着未知,魅魔们正指着他的不忠发笑。

可今天不再一样,林九之所以为林九,在于永远都会在绝对的时刻,用绝对的理性,替代绝对的疯狂。

那片使自己无数次沉溺且迷惘的深海,林九劈开了一道口子,周围的朦胧同瀑布般展开,他踏足在安全之圣堂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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