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书信是毒药
书名:都市异闻录 作者:51hao 本章字数:4293字 发布时间:2022-05-28

8.6 书信是毒药


 

“一个是书信的毒药。”取自于法国作家达尼埃尔·德马尔凯的作品《卡夫卡与少女们》(虽然我摘录的这句话是用来形容卡夫卡在里瓦的一个情人的,这显得有些讽刺)。

在书中,卡夫卡将其难以掩饰的文学魅力作为最残忍的兵器,夺走了许多姑娘年轻的精神生命。

是,书信。一个险些要被遗弃的爱之载体,承载了无数代人传承的浪漫。光是依靠书信,成就了《交织的火焰》,一切都在向我们阐述不同的爱,病态的?无私或舍弃一切的?……都能在深沉且粗糙的笔杆下被窥见。

可以说,即便在小说、散文、诗集如此盛行的当下,书信仍然只能被认为是一个不为人们熟知的文学表达方式,而非在前三者之下,它依旧拥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难道说:所谓的浪漫是短讯或信息里五花八门的表情拼凑而成的祝福话语,抑或是那被强制性“一视同仁”的字体下显现出来的,同发讯息的人之间相隔的距离那么远的剥离感吗?固然不是。信息迎合了发展,但发展不青睐浪漫,光在这点上,它们是永远的敌人——想要恪守这份迷醉感,你就需要为落后与其携带的灾难承担后果。

女文学家深知这一点。

当林九问起她的联系方式时(这被认为是一个很正常的社交方式,何况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他们),女文学家回绝了,而她的理由是:自来到这个市,她便断绝了与先前一切熟人的来往。她把手机连着电话卡扔到靠站时看到的那片大海里。这一切都是为了开始陌生的期遇——一切为了她的新的创作。

这个理由听着有些荒谬,荒谬在于女文学家做得太决绝了:竟用这种清新脱俗的方式断绝了联系。好在如今她身上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她前半生靠写作存储的积蓄。照她平时喝酒的阔绰来看,并不像是缺钱的人。以至于她没有手机也能好好地活。

诚然,对林九来说,想要抛弃26键是一件难事。他曾做过这样无聊的统计:他平均每日解锁次数为423次(这是去年的数据,今年未知),他的手机屏幕每天光是在显示社交软件上就花去了将近三个小时,对于一个鲜有好友的人来说,他对朋友圈的开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是他对女文学家的提议依旧感到很快乐。林九把这意味着一个新的挑战:他曾在阅读的尝试中屡次碰壁,但这次的挑战明显要比阅读简单得多。可当他收到来自女文学家的第一封信后,他便沉默了。

写作本身不难,但女文学家将它提到了一个本不属于它的高度。林九再一次陷入这种恐惧的循环之中了——书信,又一个“怪异的国度”,走不出来,就只好继续“迷失下去”,虽然未知带来恐慌,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安的幸福”呢?

 

人们常常忽视书信的魅力,不在于它本身不具有魅力,大部分时间也不取决于给人们写信的人的文笔不具有魅力。真正的陷阱在于:它的出现太少了,而我们自作聪明的意识,擅长将一切“不常见的东西”与“不存在”相挂钩。

“书信?还写信干什么?”、“这难道不是青年的浪漫?”这类说教带着轻蔑和不屑,但我们理应用与他们同种语调的轻蔑和不屑无情地反驳回去——人类还需要书信,书信依旧能拯救人类。

它不是一页信纸,这人尽皆知:“我知道!它们往往寄托情思,有特殊意义!”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说道。可答案往往在说出口时就粘着唾液:无法摆脱开语言的俗气。

除了那一张纸,还有上面的笔迹,书信留给我们的有更多:看,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缄口不言,还有那些“杜绝分享,否则就会失去”的秘密,全都在文字里,在千万人千万种不同的字迹里,它们往往藏得很深。说些笑话,这就是连国防部密码破译员焦头烂额一整晚都无法得出的答案:它是极端感性的象征,已经具象化为一个无法被触碰到的东西。

借着这份急促而生的敬畏感,让我们再将批判的目光投向林九。

 

他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在与女文学家相识的第三天,由女文学家亲自交给他。那天的他们约好一起去看了夕阳,在回家的时候林九习惯性地摸了摸兜,发现多出来了这封信。

他怀着既忐忑又好奇的心慢慢将它打开,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女文学家初识的爱的知觉并没有错:尽管其中许多的所谓“象征性”与“比喻”借用了西方神话里的典故,但他依旧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浪漫的波动,那氤氲的暧昧之情,林九是在那颤抖的笔迹里看出来的。

“我能预想得到,夕阳会把一切都染红的,还有我爱的所有的脸。我要再带你走过我前些日子标记的地方,哪里都是我的宝藏。仅在踩着寂静踏入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却跳躁动的舞……从此后,祥和成了骗局,牵连着我的拘谨同样成了笑谈。总有一天你会认识到的。”

这一切的话在一个心浮气躁的人看来难道不是一种无病呻吟吗?可于林九而言,这胜过了一千个一万个感人的故事,抑或那种直观的体验。在当时,那个未曾体会过肌肤之亲的他好像已经经历了一切——由书信带着他进入了浪漫之海的高潮中,每一卷波浪都要把他的全身吞噬,心甘情愿的渺小的仰慕者啊!

信中,他读出了另外一个细节:早在女文学家与自己看夕阳之前,她就已经在信中联想起与夕阳共舞的瞬间了。虽说一切好像都在她“缜密而又不失风度”的计划里,但林九心甘情愿地将其认为是再一个奇迹:在他的眼里,女文学家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她的精神之塔再度强调它的高攀不起。

在这张有些泛黄(大概本就如此)的纸张最后,还有女文学家的署名:Clarie,中文大概读作“克莱”或“克莱尔”。好了,他又多了一个称呼她的方式。可“克莱”在后来的话语中也被他用得很小心。在大部分时间里,作为“克莱尔”出现的她是很少的(或许只有在被压倒在床上时?这时的称呼才能让林九感到亲昵?)。在平日里,尽管女文学家并没有作何要求,可林九还是规规矩矩地在心里称呼她为“女文学家”而非“克莱尔”。

 

在收到第一封信的一天后,他写了回信。当林九下楼,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投进信箱后,他回到房间,坐在公寓客厅的羊绒椅子上,怀着一种忧郁的心情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在那时,他们除亲吻外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亲密的关系,一切都还在试探的朦胧里不住地摇摆。

距离自己投递信件还没过去半个小时,他就开始犹豫:要不要去楼下的信箱里看看?那个信箱就在酒店旁,一个很大的投递口。鉴于当地人民的淳朴风情,在信件被邮递员统一带走前,信箱的后门都没有上锁。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偷走其他人的信。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由纯粹的善性铸就的完美世界之缩影。

林九跺了跺脚,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楼下的信箱看看。因为他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肯定:女文学家应该会很快回信,而且那封回信绝对不是对自己刚投出去的那封的回信,这更让他觉得刺激——她写的一切自己都猜不到!可这一切都是倘若,倘若呢?倘若她没有写信呢?那自己下去查看的样子岂不是狼狈至极?像个小偷?届时,许多目击的路人都会在心里咒骂自己是个“外来客”,带着“外来的猜忌和恶习”来偷取别人的信件。

林九心想着,可惜从他房间的窗户看不到信箱。看不到信箱,就好像看不到一切。尤其是在惊慌失措时的人们,一定需要让自己看到些什么,这东西或许和他在忧郁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却也莫名其妙成了依托。林九就这样在房间里徘徊,虽然这样说很难听,但如今最好的形容词就是:六神无主。

反复的踌躇后,他终于下楼。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新的一封信,他同吸食毒品的人那样,把信揣在衣服里偷偷带到楼上,关上大门开始阅读,又是一番极致的享受。

两个常人眼里的傻瓜,这个送信那个拿信,来来回回的纠缠令谁都看着不耐烦。可两人却深深地爱上了这种孩子气的小打小闹,这也是浪漫的重要构成部分。

 

在第二场爱的接触过后,林九趁着空闲的时间,翻看了过去的信件——他仿佛立刻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就在五六天前的自己的狼狈模样:会被如同热恋情侣间亲昵的话语迷得神魂颠倒。

但这并不代表书信失去了作用:即便是在性接触后,克莱尔仍经常给他写信:她开始向林九渗透自己的文学了。机智的克莱尔明白林九的自尊心,正好趁着林九在那天晚上“大显神威”的气势未散,她将信的开头由“给你”换作“给林九”。一字之差,却能让人体会到重视的摆锤在上升。

此后,每一封书信都讲了不同的书与思想,其中的一封令林九十分深刻:讲的是对待荒诞。

“这一切都要乱透了。可这没什么不好的。混乱充塞四虚地世界里依旧不会妨碍所有感性的存在。爱,与性都留下来。没什么不好。”

尽管林九在信件中对她保持一如既往地崇敬,可唯独在这一次,在受到这封信之后,林九将信的开头由“给那位作家”改为“给克莱尔”:他借用这个方式来获得与女文学家攀谈的许可证,目的就是要先将地位摆到平等处,否则谈判只能单方面进行。

他在这封回信中写道:“混乱不代表不妨碍,它的未知就能成为最大的妨碍。它可能会抹杀爱,与性。如果人都被毁灭了,谈何性?谈何爱?”

在这个问题上(也仅仅只在这个问题上),林九彻底抛开了所有的敬畏,因为此时他的所思所想就是他的经历,如今在表达的思想维持着他生活了二十多年,而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精神底线被触碰。女文学家敏锐地意识到了,于是在后续的回信里拐弯抹角地转移了话题。但林九并不把这看作是一场胜利,他在没得到回答后依旧继续用“那位作家”代替自己原先写的粗鲁的“克莱尔”,一切就如同没发生那样。

在这场战斗里,女文学家退缩是有道理的:她清楚地认识到,在写这封信的不是林九,至少不是她认识的林九,而是林九心中的另一个极度客观的潜意识。通过女文学家先前说的那番话来看,她即代表感性,如果她在后续选择反驳,意味着什么?——一场无休止的争论,它会带来这场邂逅之爱的毁灭,这是明显的亏本交易。

 

在之前,作为一个处于未知中的旁观者,我同读者们一样困惑于为什么女文学家所展现的魅力能将林九如此锁死:由上述的几件趣事来看,书信绝对脱不了干系。而女文学家同样对书信有着独到的把控。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写信,她会观察林九去取信的时间,她享受着躲在一旁看林九窝囊地从邮箱里掏信件的模样。她懂得用哪种带着香气的信纸,懂得在哪里要怎么写,写些什么能吊住他胃口的东西。一切都已经陷入一个计算中了,在此之中也包括林九所认为的“偶然”。

就在女文学家看似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地编织蜘蛛网时,林九什么也没看见。他注意到的是夕阳,是酒吧里炫技的调酒师,是信纸上的香水味,是那场仍被认为是奇迹的偶然聚合体……其实文学家并没有刻意地去营造压迫感,而是林九过度天真了,甚至有作茧自缚的能力(我们提到过,他像蚕)。

由鸡尾酒、夕阳、混乱的床单、书信总和而成的谜一样的数日过去。在第九天,当林九看完了女文学家刚寄给他的有关“德国浪漫主义”的书信后,一脸茫然的他倒在书桌上看着掩映的台灯光。心中的一切文学与激情都消失了,留下一个冷静且自信的自己,作出了一个感动自己的判断:自己对克莱尔的爱越来越深了。

女文学家正蘸着他的所有眼泪开笔写信,在她编织的与他的关系上面,浮士德与她志同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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