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零零落落地下着雨,在漆黑的小路上,还开着一家烧烤店。
一个女孩正撑着雨伞,奔跑着在被风携带着的雨击打着,跑进了那唯一盛开着灯光的地方。
里面正有一个男生,玩弄着手里的解压玩具,翘着二郎腿,等待着谁的样子。
“怎么,”鹿欣把雨伞收起来,晶莹的露珠一瞬间迸发在了空中,掉落在地上。她抖了抖身子,去掉了身上遗留的一些雨水,坐了下来,“今天突然把我叫出来?”
“没啥事情……只是想着之前你请我的那次,想请回来而已,顺便聊聊。”斯哲把玩具收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便有一大盘肉串乘在铁盘里端上了餐桌。
“稀奇啊……”鹿欣把雨伞挂在了一旁,“看你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不像是会主动约女生出来玩的……”她调侃地笑着说。
“你……不,我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啊……”他的小脸突然一红,“我这不算约出来玩。”
“哈哈哈……”鹿欣笑着,“知道啦知道啦。”说罢,便举起羊肉串吃了起来。
斯哲站了起来,从冰柜里取出来一瓶啤酒和一瓶可乐,把啤酒送到了鹿欣的旁边。
“哦……谢谢哈。”说罢,接过开瓶器。
“最近啊,我去了解了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
“就知道……你啊,要是没话说,是不会约我出来的。”鹿欣说着,举起啤酒瓶,“说说看,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你……”斯哲思索了一会儿:“你对乱伦怎么看?”
几乎是一瞬间,嘴里刚被灌满的啤酒顿时喷了出来,到处都是冒着气泡的啤酒花,甚至沾到了斯哲的衣服和脸上。
斯哲眯着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去一旁取纸巾狼狈地擦拭着的样子。
“对……对不起啊……”鹿欣说着,递过去一张纸巾,“对不起对不起……”
“你原来……对乱伦这么感兴趣?”斯哲翘着眉头问道。
“没……没有!你想什么呢!我没事干嘛去了解这种东西哈哈哈哈……”她尴尬地笑着,擦拭着桌上的啤酒。“刚才喝太快了,嘴没堵住……”
斯哲半信半疑地也去抽来几张纸巾,帮忙把本就不干净的桌子擦了个遍,直到视野中已经看不到啤酒的痕迹了,两人方才歇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抱歉,你继续说。”
“我倒是想先问问,你怎么看待伦理这块事情的?”
“伦理……我?我嘛……”鹿欣想了想,说着:“不同的人用不同的价值观去看待结果会有些不一样吧……我还是比较开放些的,不那么反对这些东西。”
“你们女生平时有看类似的小说之类的吗?”
“嗯?我倒是听其他女生聊这些比较多:耽美、伦理之类的她们都经常讨论,但我平时不怎么看。”
“当然,男生也会有浏览过类似内容的东西……这让我不禁去思考——这么庞大的伦理市场,它存在必然是因为有利益来源的,可这被几千年来道德明令禁止的东西……人们为什么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向往呢?”
“这未必吧。”鹿欣补充道,“不同的人秉持的态度还是不一样的,还是有一些人是完全不赞成这种行为的。”
“我在做一种假设,这种对于明令禁止却有无限接近的渴望的欲望,是人与生俱来的——有些不同的是,这种感情是建立在已经存在人类基础意识上的,即为羞愧心和是非辨别能力。而他们那些人所秉持的那种完全不赞成的态度,可能就是因为被道德约束得太多了,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本尊。”
“你……你的言语又开始诡异起来了……”鹿欣举着啤酒,用着耐人寻味的眼神说道。
“先别管诡不诡异,你好好想想——假如一开始人们被道德束缚的程度并没有这么高,那么他们对于那种道德命令禁止的,诸如伦理之类的问题很好奇便就很常见了。归根溯源又谈到了欲望。”
“人们将平日中难以想象的东西寄托在了视频和文字这种虚拟的产物上,通过建立一个虚构世界来充盈自己内心中有缺口的一部分——而这个缺口十分的神奇,就像是一个本没被挠到的跳蚤,就潜伏在我们身上的某一处角落,平日里我们并没有感受到它给我们有多大的影响,可当我们挠到痒处的时候,才会发现有这么奇妙的痒被消除的美好体验——这是同样的道理。”
“这么一说……好像就能听得懂了。”
“当人们通过自己虚拟世界构造的人物或者形象来获得对于自己隐藏的欲望的释放的时候,这就会像是一种可控的毒瘾一样——稍纵即逝,但是刚刚上身的时候,所带来的是绝对的极致体验感。就像我们,假如你跟你那老舅谈恋爱……”
说到这里,鹿欣又呛了呛,斯哲涛涛不绝的话语被迫中断了。
“没事……你继续……”
“假设你跟你那个舅舅谈恋爱了,这种奇妙的感觉必然会带来极大的负罪感,但是,当他也拥有了同样的感情,当这段爱情变成双向奔赴的时候,那一瞬间带来的奇妙体验,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你能想象吗?”
“嗯……”鹿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全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这种感觉是很理智的,它不会完全控制住你的思维,但是会在短时间内给你提供一种奇妙的快感……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收藏的宝贝吗!”斯哲说着,兴奋地喝了一口可乐。
“但是……”鹿欣说着,“社会道德是不允许我们明面上去表达这些东西的,不是吗?”
“是的,我对这个现象保持两种看法:
第一,社会明面上的禁止从某种意义上助推了他们成为这种奇妙的‘毒瘾’——如果社会普遍认同一件东西,那它的价值便会直线下降了,正是因为社会对它的排挤,使它的隐藏价值不断飙升,这才让那些初次体会到的人们有了非同凡响的感受。假设一下,如果社会抛弃伦理,而有一个人却坚持选择用正常的伦理观念来看待欲望的宣泄呢——那么它的思想就会成为那个假设下的世界的毒瘾了。当然,社会的明面禁止断然有它的好处,可我认为还是坏处居多。
这也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社会的禁令颁布,这就好像……好像是在我们人类寻求极致积极宣泄的路途中矗立了一块石碑——这块石碑让我们彻底根除了走这条路的想法,但这是不正确的。虽然发展必然需要有所舍弃,但或许为了理性,我们抛弃了诸如这些情感的过多感性了。而这些感性的价值是当代社会难以预测的——因为它们从一开始就把这些东西当做废品和毒药了,并没有从中提取出那些值得人们享用的精华。”
鹿欣听着,听着,还算是听懂了一些,似懂非懂地点头。
“总而言之——它的存在必然伴随着一定的合理性,我们人类仍然有许多未知的所谓的‘黑暗面’还没有被开发。一切都还要走更长远的路……或者说,照当今的发展趋势来看,只是一个无限趋近于成功的函数,永远到达不了那个极点。就像某些哲学家所做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推导一样——认为这几千年来的规律随时随地都能够决定着未来。”
“话说了这么多……”鹿欣说着:“我倒想知道,你对伦理有什么看法呢?”
“我啊,”斯哲思考了一会儿,“要是换做以前的我的话,我也和大家一样,对着这个未知的领域保持着向往,当然,我的接受程度仅限于网络小说里的同辈,类似姐弟之类的,倘若辈分的跨度太大了,对曾经接受道德理念的我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要是说现在的话……”他沉思了一会儿,“我倒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被提倡的,只是只有在我这里是被提倡的,但依然要小心,再小心,社会是可怖的,群众是会杀人的刀。对于我这类的,亦或是那些正沉沦于伦理问题的人们来说,无疑都是孤独者,都是异类。而群众们普遍认为,陷入孤独就是一种罪过——这是从发展正确的眼光来看待的,他们不愿意接受异类,只愿意信仰多数人所相信的‘绝对正义’。
走在开辟路这条路途中的孤独者们,不仅要小心脚下随时会出现的玫瑰的荆棘,同样也要注意——身后,那些群众所设下的,投掷致命的石头子的机关。”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喝着可乐。
“如果要说道这里,那么就不得不提到孤独了。”
他说着说着,貌似是想起了什么:“好像有点熟悉……像是我最近看过的一段文章……
紧接着,他又说道:“对,对!是尼采的文章,我来给你念一段:
“可是,跟我属于一类的人,他逃避不了这样的时刻:这个时刻对他说:‘现在你才走上你的伟大之路!峰顶和深渊——现在包含为一体了!
你走上你的伟大之路:它向来被称为你的最后的危险,现在却成了你最后的避难所!
你走上你的伟大之路:在你的背后已不再有退路,必须以此鼓起你最大的勇气!
你走上你的伟大之路:这里不许有任何人尾随着你!你的脚本身他去了你身后的路,在路上写下大字:不可能。
如果从现在起你不再有任何梯子,那么你必须懂的,爬到你自己的头上,你怎能用别的方法向上爬呢?
爬到你自己的头上,越过你自己的心吧!现在你所具有的最柔和的一切,必须成为最严酷的。”
“这是……”鹿欣问道。
“取自他书中的一个选段……是主人公在迈向最伟大的高处之前所做的最后的孤独的浪游,难道不像是世上一切孤独者的赞歌吗?不论年龄性别,或是其他任何的差异。”
“是……是。”
“那些人们要遭受我们难以想象的,铁链的鞭笞和教训……更加危险的是,同其他的孤行者不同,他们总是成群结队的:乱伦者,同性恋者,怪癖者……他们既要装成正常人的模样,也要四处寻找自己的寄托,他们必须时刻小心!因为玫瑰丛里满是荆棘,他们都是得了坏血病的可怜的人,倘若要是被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他们便不得不把伪善的面具和绷带摘下来了——他们要为他们最后的死亡做祷告。
是的,他们到临死前都带着罪孽,他们要背负最为沉重的骂名,沉到最深的海底,直到耳膜被水压挤破,胃里灌满了海水——但着还不够。
他们赤身裸体,被绑在大家都看得见的地方,四周都有人把最恶心的虫朝他们丢过去……尽管蟑螂和蜘蛛们迈着好奇地长满触须的脚好奇地攀爬着,可他们却喊不出声……要是张开嘴巴,虫子飞了进去,谁给自己捞出来?
如此,那些还没有被抓获的伪装者,自嘲地对着自己说:“瞧!稍不小心就要掉进悬崖里。”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摘星星和月亮,即便是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们也只好无奈地苦笑——“罢了,命运如此。”
无数攀登者都想采回一朵传言中的花,把它揣进兜里带回去。可也正因此,那座悬崖下面堆积着无数冰冻的尸体,直到他们被冰封住的前一刻,眼眸里还闪着光,连希望的葬送也在一瞬间,就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成了人们的笑料。
说罢,罐子里的可乐也倒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朝后面的洗手间小步走了过去。
留下鹿欣一个人,盯着正在冒出气泡的冰啤酒,回忆着方才听到的话,尝试着千百遍,用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美好的东西,充斥出一条华丽的丝线——即她心中所想的,她们的结局。
时日一天一天地过去……
应该要庆幸。告白的余音宕去未久,她开始考虑起所有的忧虑来了,多亏他稍稍提了一笔。
她并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到回头看已经来不及时再后悔——也未必,当时的她心境如何,懊悔与否,自己不知道。
这一边。
敞开的胸膛是如愿以偿了,可第二个自己呢?她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仅仅出于对他的嫉妒?
这个外来人让筑起的城墙一触即溃,她毕生的心血啊。
另一个她会不会怀念起抚摸着自己的乳房与肉身,尝试着看透脆弱的肉体,与自己对话的她?
会不会享受着昔日同捉迷藏那样扑朔迷离的日子,和怀揣共同的态度面对周身敌人的模样?
另外一边。
那个他是否如曾经的她那样值得信赖,他壮硕的肩膀是按了滑轮随处跑,还是说就牢固地钉在那里?
他象征着一座望不到底的悬崖,还是上天派来拯救的翅膀?
可这一切她都无从得知,生命是一条回不去的长河,被带走的东西会一溜烟地闪过,再去追,再去赶,只会丢掉更多那些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
同昆德拉所言:如果人生是一场彩排就好了——正剧开始之前,能做到充足的准备。也只可惜没有如果。
如今决意已下,剩下交付与时间,只管做心理准备,承担带来的一切苦与乐就好了。
可天底下的人,不都是将一生倾注于这折磨,不是在折磨之中,就是在通往这种折磨的路上吗?一边抱怨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一边开始幻想起虚构的美好未来……可这种折磨会终其一生,他们都将在美好的幻想中沉默地死去。
他们弯下腰,低下头来,从跪着到趴倒在地上,像是背负着的重压之魔施下魔力,压得他们只顾着呼吸,喘不过气来。
他们拖着身子去海边享受阳光,那叫作“放松”;他们拖着身子去林中露营,那叫作“亲近自然”;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双掩埋在泥地里的,负重累累的双腿。他们注定要在从伊甸园回到现实的那一刻发了疯,抑郁不已。
她也正是这样的人,同无数随流水奔波的人一样,尝试过千百遍去说服自己面对现实,却也千百遍流下眼泪,栽跟头,到最后就连爬起来的力气也耗尽了,就这样昏厥在抽噎声中。
她学不来那些“聪明人”,学不来他们一头栽进现实中不去抬头看天空的生活状态——她会被现实的迷雾笼罩着,逼疯的。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去送死。
如今,又回到了那个令她踌躇已久的起始点——她到底选择对了,还是错了?
她不想再逃了,她知道,不论逃到哪里,这团阴影都会找到自己,就像是大人笑看着捉迷藏中认真寻找藏身处的小孩那样……她已无处可藏了。
那座倒塌的墙,让自己还掩埋在倒塌激起的重重烟雾中,她只顾着咳嗽,看不清烟雾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即便很好奇,可她的心境仍停留在城墙倒塌的那种神圣与威严之中。
可她的逃避有时并非她所想,而是现实不得不把她拉回去。就宛如睡着,下课铃,或是他的呼唤声……
同样的,这次带着她回到现实的依旧是老朋友——那席卷而来的睡意。
就在传来轻轻鼾声的卧室的另一边,林九也正靠在床头思考着。
他已经躲避了太多了,他身上的包袱也已经抗的够多了……以至于他对每一次选择都要分外珍重。
这久违的幸福感究竟会在将来带来什么——这看上去只像是一片深渊,他看不到眼下之外更多的值得期待的东西了,换言之,留下的只有对未来的恐慌。
想到如此,腰间,背上无形中好像又增加了些许分量。
不同的人在耳旁的低喃声,像是针刺在他的胸口,要把他的肺部用针线缝在一起,眼睁睁看着肺叶枯萎后凋零。
他犯下的过错仍历历在目,他们淫笑着,仿佛正为自己即将犯下更大的过错而感到喜悦不已。
他看着他们扭曲的脸庞,他不知道前路会是怎样,他只是随时随地都发觉不安。
这场背负的旅途中,又增添了不少的分量——他该在什么时候败下阵来,朝着那群讥讽自己的人承认自己的软弱呢?即便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再肩负一些。
即便这条路走不到尽头,只要勒在胸口的麻绳约是紧些,他也便心安:这算得上是承认他曾活过的印记吧。
他早该料到,他早该更深刻的意识到,那个吻意味着什么。
它即便没有落在嘴上,可那沉甸甸的分量是一点儿也没少的。
它代表一种许诺,一种溃败,一块难以撼动的巨石,是一面被推倒的城墙,是西西弗斯推倒的那块巨石,使他的心无限地为之震颤……余震不止。
它是最后的底线,意味着他将更进一步地,为了她而倾尽自己的所有。
它也是一把猎枪,正中靶心地击碎了他面前的镜子,却也伤到了他的脸,但比这更严重的是——他再也不能活在自己制造的骗局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
浑浑噩噩并非永远都是一个贬义词,它是一种生活方式。而绝大多数的人们,甚至连那些厌恶这个词汇的人们,大多都抱着这样的价值观,沉默着生存下去,批判的同时又为之而活,样子嘲讽极了。
他便是这大多数人,而如今,他却被逼迫着去做那些少数人。
原本在他的世界观中保持中立的东西,他们像是博物馆里陈列许久,突然举起兵戈的铁骑,正以最伟大的态势朝自己进军——自己就要被这正义之师淹没了,是死是活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就像拿着望远镜窥视的,唯唯诺诺的杞人,可却又精准地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注定是被血与泪淹没的史诗。
最为绝望的,莫非知道了处世的规则,预测了不幸的降临,而身为人的我们却只能苦苦等待着。
把人掐断气的不是断头台,而是上刑场前典狱长的致辞,踩下去嘎吱作响的木板,和最后的一顿饱餐。
懦弱往往不是我们的选择,可我们也不得不把这一切怪罪在自己的头上,我们习惯如此,我们欣然如此。
减罪需要千万个理由,而加罪只需要一个弱不禁风的肯定句。
那座城墙的倒塌,压倒在地上,却也真真切切地压倒在自己身上。再勤恳的骆驼也会有走不动路的那天,再古老的大山也会有被雨水冲垮的时日。
他仍沉浸在那座城墙倒塌的威严与庄重中,弥漫起来的烟雾让他看到了不详的蝙蝠,他们从中飞出,一个接着一个。
7.8 末
他们又一次坐在那个茶餐厅里,不约而同地挑了一处地方来安放不安的目光,直到服务员走来。
“您好,请问您是本店会员吗?”
“是,之前在这里办过卡。”
“请报一下您的手机尾号。”
服务员在手机里鼓捣着,突然睁大了些眼睛,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于是又观望了下两人,笑了笑。
“你们应该是兄妹吧。”
两人的神经同时受到了触动,转过头来正眼望去——那服务员也有些熟悉。
“啊……”林九嘀咕着。
“上次,情人节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可不像是小情侣。”她笑了笑。
“我们……”她正想辩解道,看了看林九的眼神——她并不明白他具体想说些什么,但看这样子,貌似像是——不用说了。
服务员带着笑意走了,留下一阵轻缓的轻音乐游荡在餐厅里。
他顿了顿,回想了一下,不知该做何表情。
她也顿了顿,回想片刻,也不知做何表情。
不约而同地,他们挑了一处地方来安放不安地目光,直到……并没有直到什么时候,时间的界定词说不出那种悠扬。
嘲讽的是,服务员的两次猜测,正确率为0。
但从严格意义上说,只是错乱了时间,倘若对调一番,则几乎要正确了。
这种嘲讽像是一只蠕虫,在两人的心理瘙痒,谁都想伸出手去,可谁都觉得这阵瘙痒是手没法止住的,抗拒不住,只得纵它蔓延开来。
菜只有简单的两份意大利面,这让林九抬头来看了看鹿欣,鹿欣则用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回敬。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林九说。
“你还想像之前那样?”说完,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小口吃着。
林九笑了,没说话。
“你觉得这样的变化,喜欢吗?”鹿欣小声说话,“应该说……习惯吗?”
“什么习惯不习惯。”林九说着。
“变都变了,咱们还得去给它做个评价吗?”
她沉下话,听着他慢慢道来。
“倘若真的要做评价……”他说着,沉默了。
她于是鼓起勇气,接着问下去:
“我们会有结果吗。”
这看样子是一个开放题,任何答案都有其合理性,但对她来说就是一道单选题——因为她内心中的答案也含糊不定。她需要一个不同的声音,一个坚硬的框把自己界定在某处,摆脱开摇摆不定的痛苦。
当然,这也是一场有风险的赌注,她自以为自己能赢的。
“现在来看,”他沉默道,“我也不清楚。”
话方才传入耳朵,令她黯然失色,脸上就已经表露出来了。
他只是如实交代罢了,把最真实的话吐露出来,让他发觉轻松不少,只是她貌似不愿听到。
“但我也相信会有的。”他匆忙改口,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自信。
“弄巧成拙。”她看着桌子,“算了,都成这样了,还图什么结果呢。我活得太理想了。”
这场冲击逼迫他们去思考更远些了,可未来并非是一条宽敞的路,相反,它停留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中。
沉默充斥整场饭局,他们散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熟悉的桥底下。
那里也是无数次话匣子打开的地方。
“刚才那个问题,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回答一下的。”他说道。
“嗯?”
“关注在当下吧,珍惜每一分一秒,比沉沦在未来的痛苦幻想中要好得多。”
“可怎么可能不去想未来?”她说道,“你即将要经历的,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一点也不忐忑?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到时候该怎么办?”
“那便是到时候的事情。”
“可遭遇不测和受苦的都是我们,难道你对未来的自己不抱有怜悯吗?”
“未来的我如何痛苦,我们没法体会。但我是知道,不能让自己提早陷入那种痛苦之中。”他说,“活在虚无之中,忘了当下,让未来的自己再陷入一层懊悔的阴影之中,这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我也不可能不去想未来,把自己陷入困顿中,这是每个人最拿手的事情。”
“但想到最后,最好的,不去亏待未来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好好珍惜现在,珍惜你。”
鹿欣看着他,面目上只是担忧与失望,她多么希望自己听到的是一句肯定——哪怕充斥着谎言,也能换来这份心安。
如今,站在江边的两具灵魂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融合后第一次分离了,构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至于为何鹿欣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当中有些渊源:
说教无益,经历是每一个人跨不过去的坎。
它不是一项速成的技能,更不需要什么特殊技巧,它所要夺取的一切,就只是时间。
时机一到,它便悄无声息地来了,不多不少。些许是吃饭的一瞬间,睡醒过后?越是盼着它,它脚步便越慢些,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折磨人的。
你往左往右走,向东向西盼眼望去,它仍如旧矗立在那里,不随时日流逝有所增减,不为人事变迁有所顾虑。它是一位长者,正用慈祥而内含凶险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虎视眈眈的人。
世间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那些听了“受益匪浅”的话。
多少人请人来说些开悟的话,可终究那些话只是溜过耳边,给自己听个乐呵,图个心安——拿钱换来一下又一下似懂非懂的点头,就连拿钱生火都比这有用途。
鹿欣如今便是如此——她听遍了这些语重心长劝导的话,以至于能把某些熟读成诵。可太可惜了:她瘦弱的身板如今承受不了多少的岁月。
而那些为她所不解的答案,正是要用最沉默的尖刃在身上割出来的——绝无捷径可言。
也正是如此,这将会是他们之间第一道默默形成,不可跨越的鸿沟:
在他看来,她的经历囚禁住了她。
在她看来,他的经历也囚禁住了他。
两个人就如此互相拖拽着彼此脚上的铁链,匍匐前进着。
各自驾船分道扬镳于溪流中,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