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里,他们各自脱掉了各自的鞋子,各自脱下了各自的衣服,各自朝着各自的房间走了过去。
从此分道扬镳,就好像是一对陌生人那样。
从坐在车上开始至今,两人便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关上门的那一刻,紧接着便锁住了门,整个人靠在了门后,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摇摇晃晃地坐在了床上,呆若木鸡地盯着地板发呆。
有没有可能只是喝了酒的原因?有没有可能她只是开了个玩笑?
当林九叩问着自己的时候,回想起了那漫长的三四分钟,便自然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可是来真的了。
他又回想起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哭泣,一次又一次的脸红。
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她只是在抗拒,只是在否认去承认自己的感情罢了。
他倒在了床上,双手摊开,盯着白生生的灯光,皱起了眉头,陷入了忧愁和困惑之中。
就在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声。
他拖着疲惫的手,掏出了手机,看了看锁屏界面的信息。
“你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紧接着解锁了手机,自己和黎安的聊天记录赫然展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怎么样?她的心情有好转吗?——
林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绿色信息,手指停滞在了半空中,脑袋顿时短路了,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点击了输入,26键的键盘便展开,可他却怎么也打不出一个字来。
他索性关掉了手机,把他扔到了床的一边,闭上了眼睛,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了长久的叹息声。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所说的话。
“除非是你要离开我了,不然,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真的是这样吗?
答案已然出现在了他的心中,这世上远比有自己想象中问题大的多的别的问题,有些或许会困惑着自己终生。
就拿这个问题而言,他就连去思考问题的想法都还没出现,而是仍然沉浸在刚才渲染出来的情境里。
她小小的舌头在自己的嘴里摸索着,就像出生的婴儿在地上学爬走路那样。
她那瘦小苗条的背影,她那常含泪水的脸庞。
这个吻就好像是一个机关,触发了林九关于她的一切深邃的思考和幻想。
可这些想法本不应该出现的,本不应该被提起的。
他连忙摇了摇头,尝试着让自己从沉溺其中的情境里赶忙恢复回来。
他走出了门,迈出第一步之前先探头出去看了看——鹿欣的房门正紧锁着。看到此景,他才放心地走了出来。走到了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冷水灌输进自己燥热的头脑中,想让自己及时清醒回来。
等到他抬起头,眼前的自己,即陌生,又熟悉。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啊。
他走了出来,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床边,一头栽了进去。
几乎是在同时,手机里又传来了消息。
他打开一看——
还在陪她吗?有时间了回个消息哦——
他看着,内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想伸手过去打字,却也不知道打什么好。
太乱了,脑袋里已经乱了透了。
他最终还是关掉了手机,关掉了一旁的灯,衣服裤子还没脱,便躺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此时此刻。
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她所流的眼泪,他笑着蹲下来对自己说话,那被霓虹灯照亮的半边脸,和当自己的唇齿离开了他的脸的那一刻,那一脸懵的样子。
自己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她不禁怀疑了起来。
要是自己没有亲上去,现在会是怎么样?
他会牵着自己的手,走到楼上来,睡前还会帮自己关上灯,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还会走进自己的房间叫自己起床,被自己一通气赶走过后又会回来,为自己准备一桌的早餐,再送自己去学校……
这一切还会完好如初吗?
未必了。
她叹了口气,通红的脸也逐渐暗淡了下来,伴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她也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留下了彻夜明亮的灯,和一身厚重的衣服。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鹿欣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看了看闹钟上显示的数字——
5:57
可奇怪的是,此时的她已经毫无困意。
她坐了起来,看了看旁边还未开过拉链的书包,又看了看原封未动的被子,鬼知道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她慢吞吞地起来,打开了衣柜,把穿着的衣服扔到了床上,穿上校服,打开了房门。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不知是在庆幸着什么,便朝着卫生间走了过去。
转过头看了看林九的房间,那门半掩着,里面是昏沉沉的一片——隐隐约约能看得出,被子已经被打理好了。
她走进了卫生间,看着已经被调到热水的水龙头,心里貌似知道了什么,接着,便端来了自己的洗脸盆。
望着缓缓流下的水,她又开始发呆了。
抓住日子里每一个缝隙好好地发呆,这光阴也便一点一点溜走了。
洗漱完之后,她听到了客厅传来的开关门的声音。
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赶忙放好了脸盆和毛巾,朝着外面走了过去——
正和穿着风雪衣,提着早餐的他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没有什么言语,却也好像正在进行着一段对话一样。
时间停止住了。
听到手中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才把他换醒过来,赶忙躲开了鹿欣看着他的视线,正忙着脱鞋子。
鹿欣的双手放在了背后,做着一些小动作。
他脱掉鞋子后,便走去厨房拿盘子,不一会儿,便端着两瓶奶和放满小笼包的盘子走到了餐桌前。
等到把手头的东西放了下来,他搓了搓双手,环顾了一下桌面,最后还是抬起了头来。
“吃……”他随口说了一句。
鹿欣也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那样,赶忙应和着,“哦……哦。”说完,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举起筷子吃了起来。
咀嚼声像是暂时性的止痛药,安抚了他们心中不安的种子。
林九吃着,吃着,眼神时不时朝鹿欣那儿看过去,看着她带着困意地,慢慢咀嚼的样子。
她吃着,吃着,目光从餐桌上的盒子,到放着小笼包的盘子,到桌子上的痕迹,再到他的脸上——
两个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互相的身上。
她咀嚼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嘴巴的动作也慢慢地停滞住了。
“嗯?”她朝着林九歪了歪头。
林九这才觉得不对劲,眼神便马上躲开了。
“没,吃吧。”
草草的解决掉早饭后,两人便穿上了鞋,朝着地下室走了过去。
坐在车上,安静的如同往常一样。
她照旧看着她的窗外,他照旧看着他的路,各自干着与各自相干的事情。
等到快到了学校,鹿欣下了车,头也不回地。
林九就连后视镜都没看一眼,便开走了车。
在路上,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打开微信,在多次反复地编了又删,删了又编后,他总算是发出了那条信息。
——没事,她好多了。
过程中,他删去了多余的话,删除过自己精心编写的长文,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份秘密保守到底。
你昨天怎么不回消息?——
不过一会儿,手机里便传来了她的信息。
他想了想。
——昨天陪她喝了点,有点犯困,就早睡了。
好,还好是这样。你们没事就好,我先忙去了。——
——嗯,你忙吧。
他关上了手机,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仿佛目光中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了,或许是被困蹲着的缘故吧。
这时,手机里又传来了消息。
对了,今天晚上要不来我家吃吧。——
——嗯?哈哈哈,不用麻烦你了。
顺便带上她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做饭给她吃吧。
好久没做过菜了,我今天想亲自下厨房,你们就顺便来品尝一下呗。——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们大概七点钟来就可以了。——
林九看着聊天框,发起了呆。
“带她去黎安家吃……”
他心里想着,总觉得有哪里又些别扭,但却又说不出来。
在学校里,她也便如同往常那样,看着窗外的排球飞起掉落,只不过,自己为自己的走神寻找到了合理的缘由。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很久的问题。
自己当时该这样做吗?
她在自己的脑中进行了无数次的假设,假设在这一切没有发生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每一个结果貌似都要比现在的好。
这一切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鹿欣才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慢吞吞地收拾起书包,慢吞吞地走出了教室,被晓彤撞了个满怀。
“啊,哈喽。”她随口说了一声,又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去。
“诶……诶!”晓彤连忙赶上去,着急的说,“你最近一天天的到底是怎么了?”
“嗯?我怎么怎么了?”
“一天下来都找不着魂,话也没听你说几句……”她说着,紧跟上了鹿欣。
“我……我不每天都少说话的吗……”她嘟囔着。
“这……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哎呀反正我就感觉你最近很奇怪……”
“没有啊,我不一直都这样的吗。”鹿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晓彤,满脸的不解。
“这样吗……”晓彤一脸担心地说着:“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和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心里。”
“嗯,好哦,谢谢啦。”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继续整理起自己的书包。
等到晓彤走出了教室,她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那充满着忧愁的眼神看着教室门口空无一人的地方,不安的火焰在心里就快要被点燃了。强烈的沉默感是如今的她承受不住的——这她心知肚明。
低着头,迈着匆忙的小碎步,一个女孩的孤零零的身影从教学楼走了出来,抬头稍稍瞟了一眼人群中的某个人,又低下头来,坐进了一辆车里。
“今天黎安姐姐叫我们去她家里吃饭。”
“嗯。”她先是有一些不满,可随后,这阵不满被心理的某种情绪给压抑住,只好将就着答应了。
等到黎安家的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鹿欣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诶,这么早,来来来,进来坐!”黎安笑着迎应两人,在门口摆了两双拖鞋下来,又独自走近厨房里头。
看到黎安的一瞬间,鹿欣的回忆里又有千百个瞬间闪过,在现实与幻想的交织中,总是能看到她的影子。
可至于她表演的角色,鹿欣只好致以最大的羞愧与歉意了。
“可能还要一会儿,你先坐坐。”
她畏畏缩缩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想靠在手机主屏幕上划来划去来转移注意力,可视野总是会飘到她忙碌着的厨房里头。
“林九,过来帮帮忙。”黎安在厨房里喊着,声音和着油烟机变得模糊不清。
“好,来了——”
如此,空荡荡的客厅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样足以杀死人的沉默,持续了约十多分钟,在数不清的折磨与痛苦之下走到了尽头。
“开饭了!小鹿,来吃吧!”
她坐了下来,看不到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只是看到此起彼伏的,冉冉升起的热气,笼盖住自己的视野,她望着这些烟雾发呆,在某一瞬间,她好像能透过这些烟雾,清晰地看到厨房里面站着的两个影子。
她清醒了下脑袋,决定靠玩手指转移注意力。
不知不觉,其余两个人已经对着自己坐了下来。
“嗯?干什么,发呆呢?吃,快吃吧,一会儿都凉了。”黎安说着,递来一双筷子。
鹿欣接过筷子,看着热腾腾的米饭上已经趴着不少的菜了,而其余的菜还在被一双筷子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多吃点,难得咱们仨能聚在一起吃饭,上一次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她嘴里咕噜咕噜讲个没完,一改往常严肃的样子,让林九都有些不适应。
可鹿欣的沉默并非因为这件事情。
但凡她抬起头来,看着黎安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另外一个人——即便她并没有想过,也竭力去控制,可频频失败。
餐桌上,黎安一个人正忙里忙外地介绍这个介绍那个,而剩下的两个人最多也只是赔个笑脸,只顾自己往嘴里扒饭。
她的声音越是硬朗,越是故作镇定,这场饭局便越是有了孤独感。
或许黎安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在一阵失落过后,尴尬地笑了笑,也便坐了下来,安分地吃饭了。
沉默成了收束世界的怪物,无论从哪里出发,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饭后,鹿欣倒在床上闭目休息,而林九被黎安叫到了卧室外的阳台上。
“今天……她还是不开心么?”
“可……可能吧。”
“昨天你不是带她出去玩了,你不是说她好多了吗?”
林九没有说话。
“怎么你也变得和她一样了,到底怎么了,说话啊……”黎安苦苦地哀求着,可林九忧愁的眼神依旧没有透露出任何有关的信息。
“没事的,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黎安说着,把林九的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你知道现在我是什么感受吗……我费尽心思地想要帮你,可现在,我却成了真真切切的一个局外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应该要瞒着我?有问题大家一起解决,不是更好吗?”
看着黎安紧锁着的眉头,他内心中着实有很多的话想要吐露出来,可却都被紧紧抿住的嘴唇塞了回去。
她如此苦苦等待了数十秒,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哪怕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也好。
黎安的手渐渐地从他的肩膀上松开了,她沉默着转过身子去,看着对面的高楼阁宇,抽出一根烟放进嘴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浓烟被风吹着飘散到了阳台外的空气中消失了。
“我明白了,既然你不好开口,那就由我来说吧。”她又吸了一口烟,“毕竟咱俩认识的时间,放到整场人生上来说,还只是缥缈的砂砾而已,你确实会有当下对我没法启齿的事情,我接受。”
“只是我本以为,我们已经到了能够共同面对彼此的困难的时候,是我想多了。”
烟头的火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烈,短短一分钟内,烟头便少了大半截,被她零零落落地抖散掉落在地板上。
看着她忧愁不是,快乐又不是的神情,林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抱歉。”最后只吐露出了这两个字,作为结尾。
“要是真的解决不了,也不要放弃。如果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跟我说就好了,我都在的。”
林九看着她,这个在自己眼中至始至终都无比高大的女人,如今成了一颗荒芜沙漠上的枯树枝,那般摇摇欲坠。
“我先带她回去了,今天辛苦你了,菜很好吃。”
“嗯。”
最后看了一眼她吸着烟,望着远处的样子,林九走出了卧室。
“走吧,回家。”他走到客厅里,一把抓过大衣披在身上,看着很着急的样子。
鹿欣转过头来,不紧不慢地穿上鞋子,担忧地朝着卧室里头看了看。
“没事的,我和她打过招呼了。”林九说着,打开了门。
回去路上。
“诶。”
“嗯?”林九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前面那个路口停一停。”
“做什么?”
“我想去那家咖啡厅坐一坐。”
“晚上还喝咖啡?”
“不喝,就坐一坐。”
林九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那我……”
“我自己去,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车子在前面的红灯处停了下来。
“那你答应我,十点前必须回来,不许喝酒。”
“嗯。”
虽说已经不知道被这句“嗯”给骗了多少万次,可这次,她的“嗯”却格外可信任的样子。
他如约把她送到了咖啡馆门口。
虽说车里本就没有什么声音,可她的消失却莫名地让孤独滋生开来了。
载着不安与沉默的车,淹没在了车水马龙中,又在不远处的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
林九的手在方向盘上一张一弛,不时抽出纸巾来擦拭汗液。干燥的嘴唇上死皮开裂,盯着红灯看的眼睛逐渐模糊了视野。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在下一个红绿灯左转。
有时候,一个人也的确有一个人的味道,独处这份艺术,真要是享受起来,也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端着一杯拿铁,就这样静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人流涌动,眼前的景物在咖啡杯口冉冉升起的雾水之下变得朦胧了起来,一个人的确没有什么不好的。
唯独能引起人的悲伤的就是,人会一个一个走去,车辆会越变越少,而观赏这一切变数的人要有承受住繁华消逝的心。
但显然,她不是这样的人。
鹿欣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一杯杯壁已经被捧出汗的咖啡,脑袋里总是会朝着某个方向飘过去。
自己的嘴唇贴合在他的嘴唇上的感觉,那种软软的,糯糯的,碰上去酥麻得要融化掉了的奇妙的感觉……
别去想。
她尝试着要去制止她心中早就被压抑得变形的火焰。
这是不对的。
她心里如此循环往复着。
唯独只有看到眼前这一番宁静,才能让人有时间和心情忘掉这循环往复的挣扎和痛苦,从那道德的束缚之中挣脱开来,开眼看了看世界——独处也未必没有什么不好。
不用去思考在接下来应该去怎么做,也不用考虑当初折磨自己至今的困扰问题,只需要享受片刻的宁静就可以了。
这不是一种逃避,怎么可能算是一种逃避和缓解内心苦闷的方式呢?
这是一剂良药啊。
她呆呆地盯着咖啡杯里荡漾起的颗粒,漂浮在表面上,望着这些,她发了呆。
毫无疑问,发呆是所有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之中最好的一种,没有之一。
林九把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停车场里头,独自走了出来——这里并不是家。
他走过了沉默的巷子,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地方,这里摆着一条街的桌子凳子,还有支撑着挂起来的红色挂布。
他随便挑了一家排挡的位置走了进去,看着服务员对着菜单上指点了一下,从冰柜里掏出了两瓶冰啤,头也不回地朝外头的位子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他停住了,陷入了思考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把啤酒放回了冰柜里,从前台取了三小瓶白酒,做到了位置上。
望着兴奋地端着一炉烤鱼的厨师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打开了一份餐具,一口鱼一口酒地大吃大喝了起来。
上次独自出门喝酒,那得是什么时候?
貌似是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
他想着,想着,不禁笑出了声来,没有几个好兄弟在一旁陪他唱戏逗乐,也没有在事业上如何成功了又或者如何,这注定让他的笑是苦涩的,是与其他桌花天酒地,尽吹牛皮的啤酒肚们不同的了。
他的回忆也被带回了昨天晚上的那一幕,那搅动得他六神无主的软糯的舌头,那脖子被紧紧地拥抱住的感觉,那自己始终欢欣的浓浓的体香……
别想了。
他晃了晃脑袋,立马缓过神来。
如今喝的闷酒不是给自己拿来想这些的——
这不行,这不可以,这不可能。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就只会变成自己闲来联想出的可以随时忘掉的东西了。
可偏偏它就出现在了现实之中,同时烙印在了两个人的脑海里,这注定了它将会成为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至于是痛苦的,或是耐人寻味的,他目前无法判断。
那天的记忆就好像是一条导火索,这条牵扯着无数引线的最危险的火药,连着过去所有零零散散的回忆,一股脑地全都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盯着最后一瓶酒瓶里最后一点酒,一抬头,一张嘴便下了肚,唇齿的知觉也逐渐变弱了,麻痹感从大脑传来。
“服务员,买单。”
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巷子里,走在回去的路上,表面上故作清醒,可脑袋里早就乱做了一团。
酒精冲散了他最后的情绪控制能力,痴痴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挥之不去。
她赌气的样子,她在自己病时照顾自己的样子……
还有她走在遥远的路灯下,同样也是像今天这样摇摇晃晃的自己,酩酊大醉的自己,只隐隐约约看见,远处的她转过头来,对着自己大喊着:
“走快点啊——还要不要回家了啊——”
他听得很清楚,听得不能再清楚了,可还是装作傻子那样,回应着:
“啥——”
鹿欣气不过,又气又不知该怎么办,朝着自己的方向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可走着走着,随着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消失在了视野之中,随之消失的,还有他痴痴的笑。
“鹿……鹿欣?”他试探性地问了问,才发现方才只是自己回忆中跳脱出来作怪的幻觉罢了。
空荡荡的小巷里,分明就只有他一个人。
顿时,孤独缠绕全身,束缚住他,紧得让他快要无法承受了。
此时,远处的巷子转角口,冒出了光束。
“林九——”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这一次不再是幻觉了,面对这个陌生的声音,他自然警惕起来,清醒了不少。
“谁?”他朝前面喊了一声。
“林九。”那声音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他慢慢朝着前面挪动步子,声音和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转过头去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头顶上确实亮着灯光,而底下摆着一张红布遮盖的桌子,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蒙着面的人。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不,我想我需要知道。”
“这对解决你的问题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我没有问题。”
“你有,这就是为什么你能看到我。”
林九愣了愣,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想不起这是曾经他记忆中的哪种鬼了。
“勿急,坐。”
林九半信半疑地挪动身子,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拨开椅子,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你可以问我关于你自己的任何问题,我都能解答。”
“什么?”
“你装作没有听到,你应该很清楚问题是什么了。”那人把双手放在了桌面上。
林九尝试着看清楚那面罩掩盖之下会是什么东西,但也许是因为酒精的麻痹作用,又或者是别的自己不知道的力量,他越是想看清,视线越是模糊。
“我的问题?关于我自己?”
“是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寄居在你们的心里,帮你们说出真心话。”
“我们?”
“所有人。”
“所以……你是借大家的情绪为气而支撑自己存在的,你不是一个实体。”
“这与你想问的问题没有关系。”
林九的推断被突然打断,让他不得不回到那个问题上。
“来谈谈最近困扰你很久的问题吧。”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看来你比常人更不愿意直面你自己。”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
“我现在所想的,是真正的所谓的爱吗?”
“仔细回想你与她的所有经过,你敢为自己保证——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那突如其来的亲情吗?如此短时间内建立的感情,确实因为你主观上认为是亲情而有了很快的进步和突破……”
“但是,它迟早会突破这厚厚的障壁,朝着更加不可遏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可这是不正确的。”
“你所谓的不正确,是你自己的‘不正确’,还是你被动认为的‘不正确’?”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想她也不应该这么做的。”
“但是如你所见,她做了。”
又是一阵沉默。
“她……她可能只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可能只是想多了?”
“她只是想表露最真实的感情,而你始终在自己骗自己。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这个事实呢?”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支离破碎的感情,我更没办法使他人立足在这种角度看待我,像是个病人一样。”
“不妨做一个假设,假如你本来就没有你的女朋友呢——那个体贴的家伙。”
林九低下头来,脑袋里不知道是清醒还是迷糊,只是觉得,说出去的话有一半受自己控制,另一半在空中随意地飞。
“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一直在讨论,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办——用这种可怕的设想来和自己真正的想法做斗争,这是不会有结果的。在这之前,你需要承认,这一切可怕的设想都是你在当下价值观基础上不得不去尝试着让自己接受的,而你自己本来想的是什么,你的本心是什么?”
林九没有说话。
“你真的是为了赎罪,为了弥补你自己的过错才做出这些无微不至的照顾吗?你真的是因为经受住了嘱托,才在每次遭遇危险的时候都奋不顾身地挡在前面吗?一切真的都如同你和她解释的那样吗?”
“你的本心,也即是我,迫切的想让你去承认它,我们不会做出对你自己有害的事情,只是不忍心看着自己还在这十字路口打着转,怎么也出不去。”
“你的意思是……”
“别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