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两点半。
林九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地打开了门。
鹿欣正全身蜷缩在被子里。
他慢慢地靠近，拍了拍鹿欣。
“诶，诶，舒服点了吗？”他对着眼前的大肉团子问着。
里头的鹿欣听到了声音，便渐渐地从睡梦中睁开了疲倦的眼睛，她探出了头来，看着林九。
“嗯……”她伸了个懒腰，没着急回答。
等她伸完懒腰之后，尝试着活动活动筋骨，先前的那种酸痛感已经消失了，脑袋的晕眩感也降低了很多。
“好多了……”她支支吾吾地说着。
“可能是睡得太少了……”林九对着她说着，声音并不大，“现在有力气吗？要是能起得来的话，咱们就去看心理医生。”
鹿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行，你在外面等我五分钟。”
鹿欣说完，林九便自觉地离开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鹿欣在床上愣了一会儿，便耐着寒冷下了床，穿上衣服，慢慢悠悠地打开了门。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坐在车里。
老样子，林九想尽办法想从后视镜里多观察一会儿鹿欣，而她并不领情，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等到一会儿，见了医生，就把你想说的都和她坦白，医生会帮你的。”他对后面的鹿欣说着，“这个医生是黎安姐姐的朋友，今天周末难得空出来时间，可以说是有天相助了……”
鹿欣并不准备回应，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
等到了目的地，林九停好了车，便领着鹿欣走出了地下室，看着手机里黎安发过来的信息，他莽莽撞撞地在医院的各个楼房间徘徊着。
“八幢……八幢……在这里。”他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抬起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鹿欣的手，任凭她怎么抗拒，也不肯放开。
医院的人很多，人来人往。
等到了六楼，一整个楼层里都没有人，唯独只有一个房间的灯光是亮着的，照亮了楼房的一小部分。
他带着鹿欣走了进去，里面正坐着一个年龄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身穿白色大褂，在电脑上看东西。
看到林九走了进来，便赶忙招呼他坐了下来。
“呃……病人先出去一下，我先和病人家属沟通一下。”医生说。
林九转过头去，放开了鹿欣的手，说：“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不要乱跑。”
说完，鹿欣便走了出去，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凝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的尽头——仿佛像是无尽的深渊。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后，林九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好了，进去吧。”林九走了出来，对着鹿欣说，“记住哦，把你心里想的，和医生坦白，医生会帮你的。”
鹿欣慢慢地站了起来，带着一脸不情愿的神情，走进了房间里。
一上来，便被堆满笑容和皱纹的脸迎了个满怀。
“坐。”眼前的女人客气地说着。
“你叫鹿欣是吗？”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鹿欣点了点头。
那人又笑了笑，“真好听。”
应该是一句客气话，却正巧把鹿欣的注意力全都带跑了。
“这场对话的内容我会帮你保密，咱们就当聊聊天。来说说你最近问题吧。”她说完，双手交叉放在桌前，低下头来，目光注视着鹿欣。
一旦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她便显得有些不自在了，眼神左右飘忽不定，看着六神无主的样子。
过了很久，她也没有说话。
医生随即把手放了下来，继续看了看电脑，慢条斯理地说：“我听你的舅舅说……最近你有些举止比较奇怪？”
鹿欣还是没有说话，但是飘忽的眼神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持久注视的支点——桌上的茶杯。
“说是……总是觉得很紧张？不肯和别人说话？还有就是……莫名其妙地会哭？”医生说着，凑了上来，“能告诉医生是什么原因吗？”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月考没考好，最近学习状态不好，在学校里感觉孤单。”她随口吐出了几个字，打算应付一下医生。
医生听到了回答之后，随机便朝后仰了过去——就好像碰到了自己的拿手好戏一样，对着电脑敲击了几下后，便开始对鹿欣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鹿欣的耳朵就好像装下了过滤器一样，连续三十分钟都在持续工作着——把自己听到的没有用的东西全都从自己存储容量本就不多的大脑中遗弃掉。
耳朵在疯狂工作中的同时，她也不忘找到医生说话的停顿点，装作迎合地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鹿欣便从房间里出来。
原本翘着二郎腿在外面等待的林九立马就站了起来，看着鹿欣一脸茫然的样子，内心感到了一丝不安。
“怎么样……”他问鹿欣。
“她要你再进去。”她说。
林九听到后，便立马走进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过了几分钟后，林九也走了出来，带着一张病历单，牵起了鹿欣的手。
这时，鹿欣却撒了手。
“走……走吧。”他说着，头也不回地，便朝着楼梯走了过去，鹿欣则紧紧地跟在后面。
坐在车上，鹿欣依旧是一言不发，林九也是。
“这个医生看过来……感觉怎么样？”林九透过后视镜看着鹿欣。
鹿欣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但是却有在思考问题。
过了一会儿，鹿欣便回答道：“对不起。”
林九先是一脸茫然，再是转过头去看了看鹿欣，没有发现她脸上挂着泪珠子。
“怎么了？干嘛道歉呢？”他说着，不忘看前面的路况。
“我没跟她说实话。”
林九顿时踩下了油门，车跟着，在路上突然发生了强烈的制动，鹿欣和林九的身子猛地朝前撞击过去。
后面随即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喇叭声。
“你说什么？你没说真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九转过头去，死盯着鹿欣不放。
听着后面的喇叭声越来越多，他便先转过头去，把车停靠在了路边，继续转过头去，质问着鹿欣。
“你跟她不说真话，跟我不说真话，那你到底想和谁说真话？”他问着鹿欣，鹿欣一言不发。
鹿欣看着窗外，仍然不为所动。
“诶我真就有点搞不懂你了，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解开了安全带，整个身子朝着后面，胳膊肘依靠在副驾驶的头垫旁边，看着鹿欣，“你说你，大半夜的，什么征兆都没有，在家里喝了四瓶啤酒就跑到外面四处闲逛，给你打半天电话，发半天信息不回，你到底是想怎样？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哪里亏欠你了，你说不就是了，你有好好想过要解决问题吗？”
鹿欣听着听着，嘴角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但林九正忙着组织自己的语言，丝毫没有注意到。
“我还真就不明白了，前几天还好好的，就这几天下来，整个人突然就变了个样，问你问题也不回答，问怎么回事也不说，就一个劲儿自己朝外面跑，你知道你这样做我得担心多少次吗？你妈把你交代给我，我不得好好照顾你才能给个交代吗？像你这样，隔三差五不跟我说就跑出去，然后我又要找好几个人跑到大街上去找你，把我活活累个半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过了一会儿，颤抖的嘴角触动了蕴藏在眼角的眼泪，挂了下来。
看到这频繁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眼泪，林九说得更起劲了：
“你是女孩子，你哭我能理解，但是咱们不能光顾着哭啊！要解决问题啊！难道碰到问题就放在那儿不放了吗？我还真不信了，现在这世上还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吗？你说说你，每一次说重了一点点就哭，哪怕一点点也要掉眼泪，你说你这样我怎么办啊！之前明明都还不是这样的……”
她闭上了眼睛，嘴角已经开始扭曲起来，身体跟着抽动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攥着风雪衣不放。
“不舒服，说出来，长了嘴巴就不要把自己当哑巴。你说说现在，难得有个心理医生有空，过来给你开导……先别说花了我这两千多块钱……”他转过了头，朝着外面看了看，抿了抿嘴唇，又转过来说，“你哪怕给我看到一点点好转的希望，一点点也好啊！”
说到这里，鹿欣便再也绷不住了，心中那一根僵持已久的弦在这一瞬间断裂开来。
她低着头，不敢哭出太大的声音，只是用双手捂住脸，任凭眼泪流过自己的手指缝，在掉落在自己的裤子上。
林九也不那么忍心看见她哭，但一下子脾气上来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退的，他换了档，踩下了油门，车又重新行驶在了非机动车道上。
等到开到了地下车库，鹿欣的眼泪还在掉，掉着，掉着。林九看了看后视镜里已经缩成了一团的她，无奈地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把手伸出了窗外，伴着她一阵一阵的抽泣声，沉默地望着墙壁。
看着看着，他发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起来。
赶忙朝天上望了望，眼泪不一会儿便被止住了。他抽了抽卡在鼻子里的鼻涕，继续看着墙壁发呆。
等到后面的抽泣声渐渐变弱了之后，他再看了看后视镜，鹿欣正倒在后座上，貌似是睡着了。
他转过头去，刚想拍拍鹿欣，又止住了手。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直到后面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他才打开了车门，走到了后面，打开了后面的车门，把鹿欣抱了起来。关上车门，靠着紧握着钥匙的一只手，锁上了车。接着，便朝着出口走了出去。
等到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四处观望了一下，找到了回去的路，便抱着鹿欣，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等到回了家，他帮忙把鹿欣的鞋子给脱掉，随后，便抱着她走进了她的房间，把她静静地放在了床上，喘着粗气。
或许这段时间进她房间的次数，比这几个月来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他走到了门口，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鹿欣，帮忙关上了灯，关上了门。
走到了客厅，他靠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这已经是他这几天来，享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寂静了。
正是在自己心中已经毫无办法，毫无头绪的时候，或许此时的歇息，才叫真正的放弃吧。
什么都不用想了，因为自己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
过了十几分钟，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愣了愣，拿起电话，接了起来。
“喂？”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别说了，她没跟医生说实话……”他停了停，“我刚在车上把她骂了，一直哭到现在，哭得睡了过去，我就先把她带回家了。”
“啊……你没事吧……”
“没……没事……就是有点累……”
“辛苦你了……真的太辛苦你了……”
“可现在倒好了，我已经想不出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了。”
“虽说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可能……你真的伤他的心了。”
“她还嫌折腾我不够呢，我能不生气吗。”
“但你真的伤她的心了。”
“……”
“她不愿意和心理医生说，肯定有她的原因，她也并不想就把问题放在那儿不管，肯定不会的。”
“可是……”
“她只是需要时间……说的更简单些，她可能只是需要陪伴，需要我们一层一层走近她的内心。”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带她出去逛逛吧，就当给她赔礼道歉了。既然她暂且不想面对，就先带着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地方上吧。”
“那……”
“她平时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你带着她去做呗。”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我试试吧。谢谢。”
“没事……要是出了问题，我都在的。”
“先这样说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他说着，等待电话的另一头回应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望着空荡荡一片的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等到鹿欣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她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听到外面有动静。
发现身上的衣服仍然是那件风雪衣，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就连她后来是为何哭，为何睡着了，她好像也不记得了。
“我……我是去看了……看了心理医生？”她心里想着，走了出去。
发现林九正在外头，穿着自己的大衣。
“啊……醒了啊。”他赶忙穿上大衣，走了过去。
“对不起啊，刚才说话有些重了，作为赔礼……请你吃饭吧。”
“啊……嗯……没事的，没事没事。”她这才一下子全都回想起来了。
“那，那走吧，走，出去吃。”林九说着，刚准备去牵鹿欣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又赶忙放了下来。
在车上。
“去哪里吃？”一旁的鹿欣问。
“去你喜欢的地方。”他说着，笑着。
不过一会儿，便来到了那家熟悉的火锅店，鹿欣看到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招牌，脸上终于露出的笑容，她转过头去，看着林九。
“嗯？怎么了？快进去吧，外面冷。”他说着，催促着鹿欣进去，接着，她便像一只绵羊那样，被匆匆地赶了进去。
凳子都还没坐热，看着鹿欣还在手机上点餐，林九便站了起来，朝着不知道哪里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端上来两碗一模一样的调料，引起了鹿欣的注意。
牛肉酱，沙茶酱，耗油，蒜泥，还有满满的香油。
鹿欣看着眼前熟悉的配方，抬起头看了看林九。
“上次你说这个好吃，我就照着试了试……味道还不错。”他笑着，看着眼前的她，惹得她也笑了，但并没有说话，只是红了红脸。
等到滚烫的热锅放了上来，一道一道菜也被送了上来。
毛肚、黄喉、雪花牛肉、虾滑……
琳琅满目的菜品不禁让人赏心悦目。
林九没有多说话，便夹起了毛肚，放进了滚烫的锅里——他想试试麻辣锅的滋味。
在十几秒沸腾的锅底的围剿之下，毛肚很快就缩成了一小片，带着热气被他夹了起来，放进了味碟里蘸了蘸，便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啊……烫……”林九喊着，支支吾吾地听得不清楚，只见他的舌头和嘴里的毛肚在疯狂地打转，看得她痴痴地。
她又再一次沦陷在于他的面孔中了。那在腾腾热气对面的，鲜活的脸，和着丰富的表情，让她又忍不住笑，又想要慢慢地欣赏。
看着鹿欣一直在看自己发呆，林九咽下了毛肚后，赶忙说着。
“看我干啥，我这么好看？吃，吃啊。”他夹了一片毛肚扔进了麻辣锅里头，指着毛肚看着鹿欣。
鹿欣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锅里的毛肚，“啊……哦……”心思却全放在了他方才那不经意的一句话上，脸变得越来越红了。
“瞧你闷得……脸都红了，衣服脱了吧。”他说着，鹿欣为了缓解自己的脸，便赶忙照做了。
“怎么想着来这里吃呢？”时隔三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始找话题了。
林九抬起头来，赶忙回答：“你不是说这家新开的吗……虽然现在已经有些来头了，上次过来吃……还是在期中考吧？上学期那个被延迟的期中考，就是……呃……拜神！对，拜神的那次！”他说着，在锅里寻找自己刚下的牛筋丸，“一眼晃过去，都过了这么久了……真是没感觉啊……”他感慨着。
鹿欣笑着，笑着，抿着嘴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两人说着，笑着，在锅里照着自己刚放下去的菜。
“诶……一会儿，去看电影吗？”林九在手机上找着，貌似在找电影。
“嗯？嗯……好……好啊，看什么呢？”她赶忙应和着，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嗯……去看这个吧！”他把手机转了过来，交给鹿欣。
这一切都好像曾经发生过的那样。
鹿欣看也没看上面写着是什么电影，心里只是被这一时的欢欣所填充满了，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林九兴奋地接过手机，开始买电影票。
看着他那同孩子一般的笑脸，她脑海中真的浮现出了，曾经那个吵着跟他要去看电影的自己——原来自己在他的眼中，真的像是个孩子一样，就如同他现在所做的在自己眼中看来一样。能为了一件小事开心很久，很纯真，也很可爱。
“你……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兴奋？”鹿欣问着。
林九睁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仍然低着头，赶忙找机会 扯开了话题，“这电影评分很高诶……最前面的这几条影评写的都很好……”
鹿欣见他没听到自己问的问题，便也就作罢不管了，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
酒足饭饱，等林九买完了单，两个人便走出了店门，迎面拥抱寒冷的东风。
“走，走吧，时间快要到了。”林九伸出了手，眼里满是光芒。
鹿欣看了看他伸出来的大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就像曾经的自己，拉着他的手，赶往电影院的场景那样。
不论周围的路人换了到底几批，可那停留在旁边的车水马龙，亮堂堂的霓虹灯牌，周围的树，还有远处灯光照射过来的地板，一切都是自己曾经熟悉的样子。
她笑着，笑着，一切发生过的事就好像过往一样随风飘去了，迎接而来的是无限的憧憬。
坐在电影院里，与其说整个电影院里最能吸引她的是大荧幕发出的光，倒不如说是映照在大荧幕的光照下，他那熠熠闪光的眼睛和停滞住的微笑。
她就趁着吃爆米花的空隙，一次又一次朝着旁边看过去，一次又一次，却不厌其烦。
等到电影结束了，林九转过头来，才发现鹿欣已经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空爆米花桶，把手伸进了自己的爆米花桶里。
“这可不能贪杯啊……吃多了会蛀牙的……”他又犯了嘀咕来嘀咕去的老毛病，说着，把自己的爆米花举过头顶，举到了鹿欣够不到的地方。
等到出了电影院，两人几乎是同时伸了个懒腰。
“感觉怎么样？”林九低下头去问。
“呃……还，还行……比上次看的那个好。”她愣了一会儿，眼神飘到了别处，连忙接上了话。
“哈哈哈……确实……给你看恐怖片真的是毫无体验感了……”他说着，笑着，朝着门口走了过去，鹿欣跟在他的后面。
走到了外头，走在街上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无处不预示着，这已经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玩得也差不多了！”他说着，双手插进口袋里，对着马路对面说着。
鹿欣没有说话，但心中多少也有些遗憾——今后的日子里，能够如此的和他快乐的度过一天的机会，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走吧，去停车场去。”他说着，走在了前面，鹿欣走在了后面。
等到坐在车上，眼看着车窗外，一条又一条熟悉的街道，街道旁的店面大多都已经关门了，只剩下少数的，挂着霓虹灯牌的小吃店里，还坐着一两个人。
开着开着，周围的一切从熟悉变得陌生起来了。
“你这是开去哪儿？不回家吗？”鹿欣皱了皱眉头，对着林九说。
“不着急。陪我去个地方。”他看着前面的路，说着。
“陪……陪你？去哪儿？这么晚了都。”她诧异地问着。
“老地方。”他说着，加快了车速。
一处没有人的地方，驶过了一辆车。
“走，下车吧。”林九解开了安全带，打开了车门。鹿欣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当初林九所说的，经常散心的那座大桥下，正好能看见江岸上倒映着的对面的楼景的地方。
林九下了车，鹿欣却还盯着前面发着呆。
“走吧，下车了。”林九帮她打开了门。
她愣了一下，急忙应和着：“哦……哦。”
两个人再一次站在石围栏前，双手靠在冰凉的柱子上，眼睛里闪烁着对面霓虹灯照射而来的火花。
鹿欣的眼前，一个男人，一片炫彩的光芒，一条滚滚东去的江流，一座宏大的桥。
她也一步一步走到了前面，找了林九身旁的一块空处，靠在了围栏上。
桥上不时传来孤独的车鸣声，从被路灯围绕的桥面上传到桥下，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江流声，车声，还有身后呼啸而过的微风声。
他掉过头去，在车里翻找着，摸索出了两瓶啤酒，打开了一瓶递给鹿欣。
“以后想喝酒，我陪你喝。”他说着，笑着把啤酒递了过去。
鹿欣伸手接过了啤酒，便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鹿欣手中的啤酒便喝完了，她转过头去看，林九拿着那瓶啤酒小口嘬着，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尝，过了一会儿，便把啤酒放在了石围栏台上。
“可不要自己跑出去喝酒了。”
鹿欣没有说话，悄悄地转过头去，看着他被霓虹灯照亮的半边脸，又马上转过头来，生怕和他对视。
看着眼前的那一大片繁华景象，她那躁动了许久的心，也便沉寂下来。
“一定会被解决的。”她的右耳畔传来了声音，“再多的问题也会被解决的，我始终相信。就在今天下午，我还一度以为，再也看不到你的笑脸了，可如今，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也被我解决掉了。”
“这世上没有不能被解决的事情，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说着，笑着，感慨着。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会有知道的那一天的，我相信。”
她转过头去，目光停滞在了他的满目星辰。
“无论怎么样，我都会让你重新变得开心起来，这不仅是给你妈一个交代，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尽管这一切距离现在，看似还很遥远，会有这一天的，会有的。”
他不断重复着，重复着，每一个字都深深扎进了她的内心。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感慨，和她蕴藏在心中已久的负罪感，压得她早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不是不可说，而是她不能说罢了。
真的会有被知道的那天吗？或者说，真的会有被解决的那天吗？
“如……如果将要发生的一切，你没办法接受呢？”她弱弱地低下了头，问了一句。
他停顿了一会儿，紧盯着眼前的山海不放。
“除非是你要离开我了，不然，没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
就在这时，那暗藏在内心中的感动顿时便迸发了出来，带着一滴又一滴眼泪，淹没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已经被泪水扭曲了的他的脸庞，仍是如此的动人，令人感动，令人难以忘怀。
她不经意间抽动鼻子的声音被他听到了，他便缓缓地转过头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不管再怎么大的事，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的……会一直在的。”
他从兜里抽出来纸巾，蹲了下来，把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在她看到被泪水浸透的，他的正脸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等到眼中的泪水被他手中的纸巾擦拭过了之后，眼前的视线便清晰了起来——
还是他那双令自己心动不已的眼睛，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那由内而发透露出的暖意。
若就像现在这一刻那样，让他的眼里只有她，会是怎样的美好呢。
“别哭了……哭了眼睛又要肿了……”他继续擦拭着她的眼睛，嘴里说着话。
就在这个时候，鹿欣的全身，正朝着自己的正前方倾斜了过去。
就好像是不小心摔倒那样，林九正准备扶住她的身子，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阻拦不住。
鹿欣的头微微地朝着前面倾斜过去，那沾着泪水的嘴唇，轻轻地触碰在了林九的额头上。
霓虹灯照亮了她和他的半边脸，那光芒透过林九的头发，零零落落地散落在鹿欣的嘴角边。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他抽动着身子，瞪大着双眼，却只能被她的胸脯遮盖住视线。
约莫过了五六秒钟，她再一次后退，眼眶中再一次满是泪水，可着泪水看着却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是她由内而发的，心动的，感动而流的泪了罢。
看着她抿着嘴笑起来的样子，他一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鹿欣举起了双手，轻轻地拂过了他的发梢，绕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紧紧地扣住。
紧接着，她那迷离的眼睛，便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自己的眼睛，就将要和她的眼睛接触上了。
也就意味着——
他的嘴唇上传来了触觉，激得他颤抖了一下，惹得她暂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又开始肆意妄为地侵蚀着他的嘴唇。
他几乎是整个人被麻痹住了，感受到自己的嘴唇变得温暖而湿润了起来，一股奇怪的力量正尝试着打开自己的嘴巴，打开自己的牙齿，朝着深处腐蚀过去。
她眼中的泪水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就在鼻尖，沾在了他的脸上，从此，那一大滴泪水便分道扬镳，在两人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对称的泪痕。紧接着，剩下的泪水便顺着这两条泪痕，流淌了下来，绕过了她们相拥在一起的嘴唇，舌尖上传来了第一道苦涩的味道。
他的舌头如同被麻痹的逃兵那样，萎缩在喉咙的最深处，迟迟不敢出来，就任凭她的舌头扫荡着自己嘴中的四处。
过了约莫一分钟，却好像过去了一个小时那样。
她那不住地流露出泪水的眼睛，终于弯出了月牙的形状，在自己眼睛的正对面，一切轻微的变化都显得清晰可见。
她搂住自己肩膀的手越发结实了起来，她正将自己一点一点朝着她的方向靠拢过去。
等到她的舌头停止了攻击之后，她湿润的嘴唇便也逐渐和自己的嘴唇分离了开来，拉出了长长的一道丝线，在炫彩霓虹灯的渲染之下，反射出了光彩万千。
他呆呆地盯着鹿欣，鹿欣对着他笑了笑，便顺势收紧了手，和他相拥在了一起。
或许，被知道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压抑或许一直以来就是一个错误，多少次幻想着的东西，终究化为了那一念之前无尽轮回的痛苦
没有人愿意推开彼此，没有人愿意在即使踌躇已久之下仍然拒绝这一念之间的释怀。
让这一夜，烙印下这一个深沉的吻，带着所有的痛苦和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共同埋葬在这霓虹灯能够照耀到的江畔。
渐渐地，紧抱着他的手松开了，鹿欣双手放在身后，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身子去，背对着他，看着对面的夜景。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恢复了原有的面无表情的状态。
“就是这个，”她对着身后的他说，“你想知道的，我的秘密。”
他仍僵僵地蹲在那儿，手里还攥着被泪水浸润的纸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