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妮的离开对武学兵是一种震动和痛心。
但只是短暂的，毕竟武二妮现在已经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毕竟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
而且余小兰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心肝宝贝，乖巧漂亮的小女儿。
他迫不及待地在村里建小学校的一部分动力就来自这位即将上学的小公主。
武二妮留在他心中的温柔泼辣印象就像一场已经做完的梦。
带给他的是不为人知的遗憾，伤楚和怅叹，以及压在心底的永久追忆。
面对忙忙碌碌的事情，工程建设，大棚经营，村代理书 记……
每一件事都需要他去想，去考虑，去做出规划和决断。
他没有更多闲余的时间沉浸在当年渐已淡漠的玫瑰色记忆里。
让他感到畅意和安慰的是镇里的领导兑现了他们的诺言。
扶贫拔款很快到位。
而且经过多方周旋努力，县教育局决定正式在武家岩村恢复已经将近二十几年被撤销掉的小学校编制，并配置了两名编制内的正式教师。
美中不足的是武学兵想申请成立的幼儿园没有得到恩准。
但教育部门也不排斥民营幼儿园的建立。
毕竟村民和周围村的村民家家都有小孩，都送到县城读书是不现实的。
武家岩小学校和自筹幼儿园的建立吸引了不少本村和邻村村民的孩子。
本村村民除了几户在城里有固定工作并且已经买下了房屋的，其余全部都携家带口返回了村里，加上外来户，一下子成了一个突破一百户的大村。
他们没有就此满足，武学兵一班人又定出了一个让村民心动的新目标。
他们计划在未来三年或者更早的时间内为村民建设整齐划一的新农村住宅区。
现有旧瓦房要分批拆除，逐渐住进新楼房里。
这个目标虽然大了些，但所有人没有一丝的怀疑和不相信。
武学兵在武家岩的所作所为大家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但目标好定，这样是需要庞大资金才能支持的，不是凭几句空话就可以实现的。
这个严肃的课题摆到了武学兵和全体村民的面前。
就在武学兵自顾不暇之时有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冯清水。
由于杏河坪挨着武家岩，冯清水自从到杏河坪扶贫后就经常抽空回家中看望老娘。
偶尔也碰到过武学兵几次。
不过都各有事情，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坐到一起来说说话。
武学兵给冯清水倒了一杯茶挨着冯清水坐下来说：“听说你被地税局弄到武家岩扶贫了？是你主动申请的还是受人差遣？”
冯清水笑了笑：“不管如何，总是来了。”
武学兵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清水，这次扶贫可不比前几年啊，上面三天两头传达精神，要求挺严的，要见到实效才算，这碗饭可不好混啦。”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冯清水也显得挺上心：“是啊，学兵，要是杏河坪也有你这么一个实干家带着多好啊，我也省心了。”
武学兵听了站起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清水，我武学兵倒觉得不是个啥，只是杏河坪从村干部到普通群众都和咱村的人不一样，村情大有不同啊。那村的人一向就是好吃懒做爱生是非，别人好了他嫉妒，别人不好他取笑，一门子的歪心思，不往正道上使。”
一听武学兵这样一说，冯清水不由地两眼放光：“学兵，这让你说了个准又准！村里穷这个是明摆着的，村里人三五成群地聚到一起不是搬弄是非就是打麻 将玩扑 克，说到咱村时他们也羡慕，都说武家岩出了个武学兵，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搞得这样红红火火。”
听到这里武学兵的脸上也有稍稍的不好意思：“还是咱村的村民勤劳，只凭我一个是不行的。”
冯清水顺着武学兵的话说着，其中也不乏讨武学兵高兴的意思。
他这次来是带着想法来的，和武学兵说的话虽是真实，但也有刻意的成分。
见武学兵很是谦虚就不由地把话往正题上引：“学兵，不管怎说，我这次是到杏河坪扶贫的，那个村子的实情你比我都了解，要想完成上面的任务，你说我能不愁吗？”
武学兵听了表情很鄙夷地摇了摇头：“我看很难。这么些年你熬了个副局级也不容易，我看会抹一脸灰。清水，依我说，你干脆趁早辞了吧，省的费那闲心。”
武学兵苦笑了一下：“哪里能捞个副局级，要是那样也就好了。”
武学兵看上去很惊诧：“你还没有成那个级别？这次扶贫会议的宗旨可是要求必须单位正副职亲自而为的，既然是那样的话你又有何愁！应付两天，拍拍屁股回去算了，上级又不会追责到你，你怕啥？”
“你说得容易，人都来了哪有说走就走的，这块粘糕不是那样轻易可以摔掉的。”
武学兵听了一时无语。
冯清水赶紧直奔主题：“学兵，不瞒你说，我就是因为这个回来找你的。”
“找我？清水，你没有弄错吧？你是分到了杏河坪，又不是武家岩，找我有什么用呢？”武学兵一时听不明白。
冯清水情深意切：“清水，这个我知道，但是你知道，我现在对杏河坪的扶贫一点招数都没有，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有丰富的经验，我只有向你来讨教了，希望你能帮我一把。”
“冯清水，扶贫的事是扎扎实实的事情，这可比不上你们收税，强制一下就能收到，那村就是个烂村子，谁也没办法。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有时间来为咱村献点策建点言，我每个月给你再挣两千，这年头多挣几个钱就是最实在的。”武学兵也是真情实意地邀请。
冯清水似乎根本就没有在乎武学兵的邀请，他的话仍然还在杏河坪上面：“学兵，村情不好是可以改变的，最起码咱村的致富已经刺激到了他们，说起致富来他们也是心有羡慕。我想——”说到这里他停下话来看着武学兵欲言又止。
武学兵被他说得更加纳闷：“清水，那又有何用？光羡慕别人却不去实干，不是等于零吗？”
“是，学兵，万事开头难，如果在零的时候你能帮一把，这个贫穷的局面还是可以得到扭转的。”冯清水说这句话看得出费了很大力气。
武学兵已经不是惊讶而是吃惊：“什么？清水，你是想让我帮助他们脱贫？”
冯清水眼睛不眨地盯着武学兵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没想到武学兵不再淡定，而是抬高声音：“不可能，这个绝对不可能！”
顿时，室内的空气开始凝固，他们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冯清水才小声地冒出一句：“我知道，杏河坪村的某些人对你造成过伤害，我三海叔就是因杏河坪而——”说到这里，冯清水停住，静静地观察着武学兵的表情反应。
“清水，那件事一直沉在我的心底，两村的怨缘也是历来已久，这个你也知道。”看上去武学兵很伤情。
“学兵，也许你已经多年没有去过杏河坪了吧？”冯清水改变了一下说话角度。
“自从那年和公安局一起把那小兔崽子抓住后就一直没有去过。”
“相隔不过四五里地，一个热火朝天，另一个却冷息无气，我们这里已经在陆陆续续把私家车开进了家里，而他们，你知道吗？现在有的村民连吃肉的钱都没有，就是有几家买下摩托车电动车的，其他人看着都觉得眼馋，学兵，不见不知道，见了忍不住让人寒心啊！”
“活该！”武学兵没有一点要同情的意思，“那村里刁民多，就是一群扶不起的阿斗！”
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进来几个人。
冯清水只认识武会中，其余都不认识。
看上去一定也是大棚的工人，或者是新迁来的人。
冯清水知道近来迁来不少新户。
武会中接着武学兵的话插上一句：“对，学兵说得对，那村一直穷才好，要有了钱可了不得！”
冯清水仍然不愿意放弃：“关键是，有的老人到冬天连炉子都生不起，去年就被冻死两个，小孩子满街跑上不了学。他们没有钱送孩子去外面读书。学兵，会中，好歹我们也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现在只有咱村带动他们来致富一条路，我们可不能小肚鸡肠，要抛弃前嫌帮帮他们，也算是咱们本村好兄弟一场。清水在这里求你们了。”
武学兵没有说话，武会中接上了茬：“清水，有这个必要吗？当年三海叔是怎么走的，因为石子厂他们又是怎么胡闹的，好多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用说我们现在还自顾不暇，就是有能力也不会去帮那村渣子的。”
那天，冯清水也不知是怎么走出武学兵那间办公室的，两村的怨缘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拦在他的面前。
有时候又想，这又何必呢？
能帮了就帮，帮不了又有什么法子，再说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弄彻底就是个顶杠的。
管他呢，那么一个穷村，就是刘长河来也未必有法子扭转贫困局面，只凭撒几个钱哄哄，真正达到扶贫又何期遥遥！
就在他的信心渐渐消失的时候接到一个手机电话，刚开始还没听出来。
对方直接亮明了身份，才知道正是刚来的刘局长刘长河！
联想到前几天和刘长河的谈话，他怀疑是不是情况有变。
不成是刘长河要改变主意替换他回去？
说实在的，他巴不得真的离开这里，甩掉身上这付无形的枷锁，换一个有能力的人来，自己也好解脱出来。
但当他听了几句后才知道哪里是要让他离开！
完全是一顿的责备。
他的心透凉透凉的。
在不经意间没来由地又惹恼了局长大人，他是有苦无言。
刘长河在电话里埋怨他不办实事，在背后瞎撺掇村里的干部去找他要钱。
冯清水的头有点大，什么要钱不要钱的。
他从心里一时还懵懂着，更不必说是撺掇村里干部了。
他试图想辩白几句被刘长河没好气地打断。
刘长河说好歹冯清水你也是局里多年的老税干，现在上面的精神你也不是不懂，任必长和刘有才的前车之鉴你也不是不知道，让你去扶贫不是让你出些歪点子和村里的人共同来给局领导出难题。
刘长河有误解自然免不了说话的口气有点生硬。
冯清水有口难辨，心中很是委屈。
他立马找到王泰荣一问，正如所料。
王泰荣他们还正盼望着刘有才当时候答应给的二万元钱。
王泰荣和村主任去地税局找了刘长河。
为了能讨钱顺利些，话中就把冯清水也扯将进来。
他们和刘长河说当时候刘有才承诺这件事的时候冯清水也是知道的，村里现在需要用这笔钱，冯清水也支持他们来地税局要账。
冯清水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老王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不是给我脸上抹黑吗？什么时候你去要钱我支持过？又是什么时候我知道刘有才答应给钱的事？再说，你们即使去也应该告我一声呀。你们这不是胡闹吗？让新来的局长如何看？”
那王泰荣尴尬地笑了笑：“老冯你别动气嘛，我知道告你说你也不会支持我们去要钱的，可是到了那儿话到嘴边也没有想更多，觉得你是地税局的领导，打上你的旗号总比不打好，没想到让你生气了。”
“老王，你知道局长刚才的口气有多怨，你说你们这一出戏唱的，我就是和局长解释都解释不清啊。”冯清水看着王泰荣的样子是既好气又好笑。
王泰荣一听赶紧站直了身子：“老冯，都是我的不对，要不这样，我再去一回地税局把那事情向领导解释解释，都是我信口开河说的，你本来就不知道。反正他们也不给钱，让我怎说都行。”
冯清水一听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这事和王泰荣计较也实属没有价值，更谈不上意义。
于是用手拉住王泰荣的袖子：“来，老王坐下，事情已经这样，你去为我辩解，那不是画蛇添足吗？领导一定会认为是我为了洗清自己特意让你去说的，那不是越描越黑吗？”
“那——”王泰荣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老冯，对不起，让你受屈了。”
冯清水虽然知道在刘长河的心中已经造成了不良印象。
转念一想这么多年又给哪个局长留下过好印象，不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吗？
刘有才一门心思地想排斥，后来反而他自己进去了，想打雷就打雷想下雨就下雨吧，反正自己也就是这么个“烂”人了，无所谓。
他换了一个话题对王泰荣说：“老王，那些都是小事，你说，我来了也有一段了。你们每天只想着去向别人伸手讨要几个钱，这到什么时候能脱去贫困的帽子啊？”
一说到这个王泰荣就像阉了一样眼光无神，口气窝囊：“唉，住在这个山阁佬里能有什么法子，谁不想富起来，可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什么法子啊。清水，你有没有和人家学兵老武说过咱的事啊？”
“我说啥呀，就说是杏河坪没有资金让他给资助点？指望能发发善心给发点玩麻 将钱？”冯清水调侃说。
王泰荣奢望地：“如果他真能给咱杏河坪资助点就好了。”
冯清水无言了。
看着王泰荣那副觊觎的眼神：“老王，凭啥？人家凭啥给你？”
王泰荣被冯清水一问懵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悟过来：“唉，说得也是，老武和咱武家岩有过激，说了也是白说。”
“老王。”冯清水很痛心地说：“你作为村里的当家人，怎么就不去想想，相隔才几里地，怎么人家武家岩可以弄成连片大棚你们就不能呢？”
“唉，老冯啊，你不知道，人家有武学兵财大气粗，建大棚也需要资金啊，咱没有啊，还有，咱村这土地都各家管着各家，谁能说服他们做成大棚，再说村里的少壮年轻人都去了外地打工，就是搞起来也没有人来弄，怎成？”
王泰荣的话让冯清水倍感失望。
一无资金二无劳力，留在村里的除了老弱病残就是游手好闲。
地税局承包了这个村子，如何才能真正让他们富起来，这个目标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而真正让他失望的并不只是这个。
几天后，地税局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市局领导来到县局考察干部，并且要在50岁以上同事中提拔两个工作表现好的干部。
这个电话又让冯清水已经静如湖水的心顿时溅出串串涟漪，难以安静。
按说从资格和阅历上讲都应该轮到他了。
有的年轻人也都成了副科。
这些年他并没有对工作懈怠过，能力也不差，但却一直原地踏步。
究其原因，不用别人说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不会随风逐流，不会人云亦云。
在有的人看来，那就是轻车熟路，没有什么不好做的。
在冯清水来说就觉得非常难，给别人低下一步，看别人的眼色行事人云亦云显得异常别扭，他所表现出来的也是那样笨拙不自然，总是差强人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更不会和领导套近乎了。
不过，这次虽然心中没底却还是有一种冲动。
那就是现在的他毕竟是代着副局长的责，履着副科级别的职，如果局里又有了可以提升的机会或许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特别是当时为了让他到杏河坪扶贫，刘有才作为一局代理局长曾亲口给过他承诺。
刘有才说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重用他。
对刘有才说的这话原来的局领导也应该都知道。
当时冯清水并不在意，听起来就像耳边风，但刘有才的那句话在现在却不时地重新又回响在耳边。
他没有迟延没有犹豫，径直向局里奔去。
车子四轮带风，风驰电掣。
当他走进地税办公大楼的时候人们正好陆陆续续地拿着笔记本朝会议室走。
看到他有的人不免投来怪异而陌生的目光，好像他不是地税局职工似的。
在会议室门口碰到了王占刚。
王占刚微笑着问冯清水：“清水，你也回来了？”
在现在的领导中，冯清水感到有时候王占刚说的话还算实在，感觉上也比较温暖，就回道：“是，老王，听说是要提拔两个人？”
“是，市局给了咱们两个指标……”王占刚收起笑容还如平常那样温和。
冯清水原本想知道一下内情，看到王占刚欲言又止。
正想再追问一下，没想到吴玉春走到了身边。
他这才意会到王占刚话说半句的原因。
“清水，办公室通知你了？”吴玉春也主动和他打招呼说。
“是，我是接到通知才赶回来的。”冯清水回答说。
正说着就看见刘长河陪着几个市局的领导朝会议室走过来。
其中两个人他认识，一个是市局的麻生副局长，另一个是高山，后面的两个年轻人看着面熟但印象不深。
王占刚赶紧把会议室的门推开，等待着领导的进入。
等市局一行人坐定，刘长河就做开了开场白：“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了，今天的会议是民主测评会议，全体职工要把发到你们手里的一张民 意测评票认真填好。我先将几位市局领导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他指着挨着他就坐的麻森，“是我们市局的麻总经济师。”
要不是他这样介绍，冯清水真的不知道麻森已经不是市局副局长，改了头衔。
接着刘长河指着坐在正中位置的高山说：“高副局长。大家多数都认识吧！”说到这里，刘长河脸上挂着笑。
高山略探了一下身子微笑着：“都是老同事了。”说着用眼往下面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又说：“有不少年轻人不认识，可能是这几年新到的吧？”
刘长河赶紧回道：“是，这几年市局给咱们局里分配的名额在全市来说是最多的。”接着又探了一下头往主 席台那边望了望：“另外两位领导是市人事教育科的。”
等几位领导都轮着讲了一通话才言归正传进入民 意测评阶段。
等冯清水迫不及待地把一张薄薄的测评表格拿到手里的时候大脑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
上面的六个候选花名里根本没有他！
有几个都是前几年在他的手下干的年轻职工。
他懵了，傻眼了。
原来信心满满的希望顿时化作了泡影。
他不记得表格的对号打给了谁，他也记不得他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走出那栋冰冷的地税大楼。
尚且说他是失望，倒不如说他已完全绝望！
他没有去找哪个领导，他知道申辩和争取现在已经显得毫无意义。
他也没有勇气去质问刘长河这些测评表上的名单是怎么定出来的，为什么没有他冯清水！
但是，有价值吗？
能有满意的结果吗？
似乎他自己已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个时候去找领导理论只能是发泄一下个人的不满，只能化作别人的笑料，一切于事无补！
他思来想去造成今天这样的结局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刘长河没有对他认可！
原因似乎白痴也能想到。
前一段王泰荣去找刘长河，一定是让刘长河对他产生了反感，除此之外别无理由和原因。
工作还要继续，他仍然还要回到该回去的地方，提拔的好事终将与他无缘。
冯清水心中非常明白，他又一次错过了最后一趟来之不易的末班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