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名:人类移民之路 第一部 作者:卜语 本章字数:17497字 发布时间:2022-05-24



1 爱情是秃鹫

                                                       (爱情是秃鹫,在我们的上空盘旋。--电影台词)



傍晚6点半才过,已经有三五个女士来到。这是扬朵的商业计谋,女士7点钟之前进场免入场费。当男士们进得大门,看到早已有女士们等待,自然心生欢喜。女士们也是精心打扮了的,可是看起来肉和骨头都上了弦似的紧绷绷。她们聚集在一张大餐桌边享用简易晚餐,免费的。炒粉,豆腐海带排骨汤。配有辣椒酱。食物和辣椒酱能使人脑下垂体分泌内啡肽,而产生欣快 感。方才拘谨的女士们渐渐地,面部表情放松下来。她们大都互相不认识,互相不说话,她们是等待男人们找她们说话。她们不喜采取主动。



王笑娜早早来的。吃完简餐,坐在一边的小圆桌旁。她穿着一身款式颜色不搭调的衣服,脸上涂了厚厚粉底霜,眼线粗细勾勒不匀,上了艳色口红。吃过食物的嘴唇用餐巾纸草草擦过,也没有照一次镜子,重新涂一次口红。剩余口红溢出了嘴唇外面,唇形惨不忍睹。一支 1.99美元的口红和一支10美元的口红价格是五倍之比,她不相信10美元的口红会带来五倍的机遇。可能她的企图心不太大,要的就是Survival--幸存,异国他乡的生存,而已。就是一个男人可以为她提供一个安稳的生活状态就好。这话说说简单,真要得到还是要靠运气手段。看,正有一位男士走向她搭讪她向她献殷勤。她面露羞涩,欲迎还拒。那种作态很挑动男人。但愿今晚有个男人愿意为她提供她所要的.

有更多的男男女 女入场,气氛开始热烈。



一个时髦女郎昂着头进得门来。扬朵一看乐了:是翠茜!一个大难不死的女人,一个幸运地从世贸中心逃生的女人。她说不知道被采访了多少次,讲述了多少遍,至少100次,从世贸中心逃生的经历,才帮助她渐渐平复内心的慌乱哀伤。

扬朵打趣道:翠茜!到哪里去疯过啦?脸皮晒得像个虾干。

翠茜原地转了一个圈。她穿着时尚,身材苗条。

--刚刚从迈阿密海滩回来。

--和谁去的?

--Fred。我们是上个月party上遇见的。他说我苍白,不健康,缺少维他命D,带我去迈阿密晒太阳。

--我记得,那个红脸堂手表商人。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回了瑞士总部。说下次来纽约再带我玩。早知道他不是纽约人,我才不要理他。我这不是空窗期啦?她扭着身子唱:爱情总是这样,爱情就是这样。走了一段来一段。

扬朵笑骂:你这妖婆,迷死男人不付丧葬费。

翠茜嘻嘻笑:男人假若没有女人去迷他们,生命就打了一半的折扣。相反,女人万万不可被男人迷了去。这是我金子打的法则。又正色道:等我遇见愿意结婚的男人,我就不会再瞎玩了。

扬朵无意和她探讨法则,指指那边的食物:你先去吃点,等下看你跳舞。扬朵知道,翠茜的真实内心是迷茫挫败,她找男人找了有半打,一个个走马灯似的,看似热闹,却是半个也没有留下。



卜研来电话说今晚不能来捧场,有客户晚上7点半约见。扬朵想今天的场面没有她来调动气氛会是怎么样呢?某日卜研推开扬朵办公室的门进来,直言告诉扬朵说她是楼上保险公司业务员,不是来推销保险,是想来参加单身Party,为认识更多人,收集客户资源,拓展业务渠道。她还声称,可以协助扬朵的生意作为回报。扬朵想业务员真是无缝不钻。来推销的业务员很多,推销办公用品的,卖旅游套餐的,甚至拉人传 销的,都被她一概回绝。她却一点儿不讨厌卜研,还喜欢她直率的性格。于是应允她来参加单身Party,找客户。卜研来到Party,即刻掀起热潮。她擅长逗趣煽情,安排男男女 女站成一排,面对面看着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笑,然后换下一个。引发整个场面笑浪滚滚。每一个女人都会听到所有男人自报的名字,见到他的微笑,反之亦然,每一个男人会见到所有女人的微笑,听到她们的名字。在这样充满动感的活动中,于是乎,拘谨僵硬的人敞开心绪,男女彼此谈笑甚欢,气氛high到天花板。卜研抓紧机会一个个发自己的名片,要他们的电话号码。所有人都喜欢她,接了她名片,给了她电话号码。扬朵想,这宝贝女人的脑袋就是一部爆米花机,转着转着就爆出来金点子银点子。之后,卜研请客扬朵吃自助餐,表达了对她的谢意。扬朵也回请她。一来一往,两人互相萌生好感,于是成了好朋友。

今天的场面似乎有沉重感。是若零带来了的。她坐在角落里,脸上气色病恹恹的,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紧身针织衣,使她看起来更更,瘦,削。扬朵每天给她一通电话,确认她没有崩溃,敦促她找新工作,她被原来的雇主解雇了。昨晚在电话里和她谈了很久,她总算听劝来了。扬朵说,他就是个混蛋。他无情,你对自己也施与无情吗?女人,不要僵硬脆弱,要富于弹性和灵性啊。

扬朵问过卜研,如何帮助若零走出失恋的痛苦。卜研断定若零以前没有恋爱过,而且婚姻残酷。导致她轻易被花花男人攻破,以为是此生真爱而不能自拔。卜研建议扬朵给她找两个男人同时和她交往,才能让她辨别真正合适她的人,化开她脑子里的硬块。



三个月前,若零被一个同乡带来参加party。她面目清秀,神态娇弱。有几个男人跃跃欲试,哈里斯猎取了她。她是住家保姆,每周六下午出来休假,周日傍晚返回。他每周六下午开着车来接她,带她去兜风,去餐馆吃饭。他总是下车绕过车头,为她打开副驾座门。一路开着车一路说话甜腻逗她笑,她脸红,嗤嗤笑。他像吻一个小女孩似的吻她,轻轻的不蛮力的。他们像高中生那样拥抱,怯怯地,脸贴着脸,她害羞激动。她感觉自己回到19岁。哈里斯每天给她打电话吐出舌信子哄:Honey,I miss you, I love you. 若零加速度坠入情网。某一晚哈里斯带她回家留了宿。一晚的温柔情趣,浸淫在她每一丝细胞中。她享受到了最激 情的肌肤之爱,明白了以前不可能明白的某些人生意义。



自那以后,哈里斯激发出她内心澎湃的爱情,令她如少女般,热焰罩身,光亮透彻。她干活轻快脚步生风。周六下午,她对镜打扮,笑意婀娜。当电话铃响起:honey,I am here! 她飞速奔到门外。雇主家的老外婆坐在客厅沙发里,带着老花镜读报,被她惊动抬起头来,她人影子早已不见了。又是一个周六下午,她精心打扮了,等待心上人。她等啊等,等不来蜜糖电话。她拨那男人电话号码,她看着那个号码心猛烈狂跳,那个号码似乎有一种魔力戏弄她的心脏。那个号码的主人却不接电话,听不到那个熟悉的--honey,I am here!,更没有那已流进她血管,变成了血的甜言蜜语:I love you I miss you. 通通消失了,除了这一句程式化的“Please leave your message”--请留言。她想要留言,问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可是嗓门发干胸口发堵,发不出一个字。100个猜测在脑海回旋:他得病住院?车祸丧生?父母病故?被外星人劫持?被旧情 人接回了家?无数个猜疑也只能是猜疑,因为没有人给她答案。哈里斯就此从她的指缝里消失。某一日做晚餐,虾仁跑蛋,简易好做,火候是关键。她原先的程序是先倒油煸炒加了调料的虾仁,出锅,再倒油发鸡蛋,再加入虾仁翻炒,很快即可出锅,就是好吃在一个鲜嫩。那天,就在虾仁跑蛋将要出锅时,她脑子里呜一声蹦出哈里斯的声音:Honey,I love you I miss you. 她浑身剧烈颤抖,煤气灶上的火咝咝响,是爱情之火呀!她开大火,继续烧,爱情之火猛烈烧!不要熄灭呀!锅里的虾仁跑蛋被烧得黑乎乎发出强烈焦味,老外婆趔趄奔进厨房,看见她,满脸通红嘴角歪斜干笑流泪。老外婆一把推开她,关掉煤气。当晚,她被雇主结算工资,赶走了。



扬朵回到自己座位,看到入口处来了一位新客。此人举止儒雅谈吐不俗。他走到扬朵的面前,自我介绍叫强锵,是在留学生晚会上接到扬朵递来的名片,扬多记起那天晚上他们还聊过一阵,了解到他是单身,邀请他来升华交友会的。扬朵高兴点头,有高等人才来party,是有脸面的事。那天留学生晚会上,扬朵和他聊天了解到这位强锵先生,凭托福高分来美国斯坦福大学,拿了金融硕士学位,毕业后被一个华尔街犹太金融大亨看中,雇用他在纽约华尔街的金融投资公司做投资咨询师。强锵干得非常好,年薪是六位数。他自己投资有道,很快积累了第一笔的财富,再通过房贷,买了套位于格林威治的公寓。 这里的住客都是有专业有事业人士。住在这里会使你有底气,因为那是一种身份和成功的象征。有了上等职业和住房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妻子来完全一个优质人生。扬朵让强锵登记注册付了年费,让他看女会员登记名册里的资料和照片。强锵一页一页翻看花名册,从容不迫。看到美女照片也不会失了风度。他将花名册还给扬朵,说,我不看了,你给我介绍好了。扬朵走到那边女人堆里,将一个姑娘引过来,给她介绍了强锵。是卜研通知这姑娘来参加Party的,姑娘第一次来Pary,还没有登记会员。强锵脸上露出看漂亮姑娘的欣喜表情,姑娘自我介绍姓江名萐,留学生,还有半年就要毕业。强锵与江萐一见如故热情交谈。扬朵看着他俩,凭感觉认为这一对能成眷属。






2  出口在哪里?



若零坐在角落,一动不动,神色警觉盯着入口方向,像个小动物。死缠一个念头不放:哈里斯一定会来的,就像他们第一次遇见。昨天上午,她第二次去学院找哈里斯。前天找到这里,时间太晚,学院里人都走完了。路面积雪已经被扫除干净,人行道也被风干了。人行道静悄悄的,鲜少有人走过。两边是教学楼,哈里斯在哪个教室上课呢?还是在办公室备课?他是教英语的还是教商务课程?可能是教一般科学?她记不得了,或许哈里斯没有说过。她右手伸进藏在口袋里的一把尖头水果刀。想到会发生的情形她陡一笑:刺他手臂刺他臀部刺他大腿。她要看他在她面前倒下发出痛苦的嚎叫。如一头非洲草原上被狮子咬住后脖子的瞪羚。然后她哈哈哈大笑三声扭头就走。不要刺他前胸,不要让他死,留着活口。让他活着记得是谁刺了他。她将常驻在他脑海。


许多人从一栋大楼里涌出来,下课了。若零快步冲进去,迎面而来的人潮成为了阻碍,她撞到人身上。她一面低声说着对不起一面往里钻。她注意到一二个黄皮肤的学生,看似中国人,趋前问他们是否会讲中文,他们摇摇头走开,又看到一个长相好似家乡男孩的男生,在人群中出来,她赶紧追过去问他是否会讲中文,男生说会。若零说是否帮助她找一个人,男生说找谁,她说要找哈里斯,男生想了想说我带你去教务处。教务处有个女人在当班,她埋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前。桌上堆积很多文件书籍。她正在手机聊天。Oh,yeah?It’s wield, I’ve never heard of that. 看见有两人进来,说了I talk to you later 就关了手机. 她听了男生翻译,关于哈里斯年龄,外貌特征的描述,点头道有这个人,不过他今天不来上班。你是他什么人?你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我明天叫他联系你。他就在这里!若零按住心头的狂跳,让男生问女 教师今天哈里斯请假是不是生病了,他之前天天在上班吗。女 教师说哈里斯天天上班没有生病。今天不是病假是调休。男生翻译了,还说,这位老师还问你,要不要留下你的电话号码,让哈里斯联系你?她摇头,不用了,谢谢。她和男生一起走出办公室,男生说了再见,就快步走了。人潮流尽,悄无声息的走廊陪伴着若零空空的心。她从口袋里摸出刀,看着刀尖,摇头傻笑。哈里斯啊哈里斯,老天爷舍不得你。看了30秒钟放回口袋,她头晕目眩步子趔趄,摸着墙壁走,心里喊哈里斯哈里斯,走到走廊出口走不动了,似被某只手捏住了心脏,胸口一阵绞痛,又似被人在膝盖后关节处顶了一把,她身子沿着墙壁往地面滑去,膝盖着了地。她哭,麻木地哭;她痛,锋利地痛。



Peter是个大个子,性格爽朗。美式幽默男人,天生的乐天派。可以将整个纽约拿来开玩笑,但,总是善意的。他在一家大公司做IT,离婚没有孩子。扬朵将Peter领到若零座位边,让Peter坐下,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扬朵希望这个男人能让若零分心。Peter看着若零说:It is nice meeting you---遇见你真好。句子翻译过来听着就肉麻,其实在英语就是一般客套话而已。若零没有回应,脸上亦无表情。Peter开口逗趣:你看我们俩对比是不是太强烈了些?若零脸色更难看。Peter赶紧说我去给你买喝的。Peter自己长得壮大,喜欢纤弱体型的女人。若零已瘦成了皮包骨还神不守舍,激发了他内心的男性保护欲。Peter买了二杯红酒折回,若零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忍不住想,这女人,半生不熟高中生的模样儿。她迟迟疑疑伸出手,接过Peter递来的酒杯,道了谢。Peter为难,是继续逗若零开心,还是故作矜持?他不知道的是,若零的心门已经牢牢关闭锁紧,任谁也敲不开走不进了。这正是人与人交往中的一个痛点-盲目。若零喝了几口红酒,身体渐渐发热,那幻听又来作祟:Honey,I miss you I love you. 幻听将Peter说的笑话淹没。她什么也没有听到。那阴柔早已浸淫在她 体内并且潜伏下来,已经与她的身体长在一起。很难从她体内剔除了。哈里斯哈里斯,三个月前,我们在宿命的引领下在这里遇见了,你说你爱上我,是在第一眼。我们就是一见钟情。现在我请求你告诉我,你不再爱我了,那证明你曾经爱过我。我不要更多。难道我和你曾经交叠过的那部分生命就此消失了吗?不,发生过的过去已经牢牢长在我身体里,它使我改变了。我已然不是原来的我。一颗流星划过天穹后消失,你能说它从未在宇宙间出现过吗?之前的我,麻木愚钝,人偶苟活。痴情是自残。我需要痴情,痴情使我感受到了自己,没有痴过一回情的人生算是人生吗?哈里斯,我愿意为你痴情为你去死!

王笑娜过来,把头挨着扬朵,指着Peter低声说:我看上了那个大个子男人,把他介绍给我。扬朵摇头:不行。她瞪眼:我是付费会员,可以挑人的!这是个好男人,有肩膀的男人。我不会看走眼啦!王笑娜伸出手,说:你看我的双手,我是个会挣钱的女人,不图男人钱财。她的手掌心正面对着扬朵,扬朵清清楚楚看到她布满老茧的手掌,骨关节粗大的十指。那十根指头,根根如小棒槌。扬朵想,谁要是惹她发怒,可能抵挡不住她这双手。王笑娜要求扬朵给她Peter的电话号码,让她和那个女人公平竞争。扬朵打开手机,拨了一个人的号码。那人接听,扬朵让他速来,有好女坐等。他说不想来,没有驱动力。扬朵坚持,于是他应了,说换身衣服就来。扬朵关了手机,拍拍王笑娜肩膀,让她喝杯饮料,等人。她问是什么样的人,扬朵说是画家。她摆手说不要不要啦,画家自己都养不活的,再说自己够不上画家的审美高度。扬朵奉劝她:他说一口标准国语,谈心省力,感情表达顺畅。你和Peter呜里哇啦说不明白的,怎么谈恋爱?王笑娜鼻子一哼:你小看人!我能说些英语的:I love you! Are you OK? Do you like me? 虽然读不会报纸,听不懂电视。过日子不就是那几句话?上床了不用说话的!而且,Peter能教我。我就要Peter嘛!扬朵耸耸肩。这女人还真会撒娇。



约莫半小时后,甄瑧来到。他气度不凡,蓄着一头长发,一把山羊胡,衣着整洁得体。尤其是那一开口,标准国语,字正腔圆。王笑娜即刻被镇住。原以为画家就是一副不修边幅,潦倒德行的呢。自己还从未直接和这么有艺术家气质的,体面的男人有过接触呢。自己之前生活里遇见的男人,一个一个像是偷油的耗子。这男人让她产生一种向往。谁也不是生来就是干粗活,穿粗衣的胚子。甄瑧是老会员,镇住过不少女人。可是,一旦甄瑧告知她们自己住的是地下室,一个个就跑得没影子了。扬朵劝解他换个体面的住所,他抬眉不屑道:由她们跑去,我不在乎。我一笔一笔画画挣来的钱,得省着花。再说了,我不能一辈子露天画肖像画混饭吃,我有更高的艺术追求呢!甄瑧打量王笑娜,眼神跟打量一条等待被领养的叭儿狗似的。王笑娜早已俯首垂耳,刁蛮遁迹。她脸上浮起笑容,等待被领养。甄瑧问她会不会嫌弃他住地下室,王笑娜摇头,不会啦。我这个人吃苦耐劳,习惯的。甄瑧稍露笑容,说,王小姐,你拨我号码,留下你号码。先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小王即刻照办。又说,明天我下班后电话你。王小姐脸红点头,像个温顺的小绵羊。



晚会结束时,女士们走得差不多了,有的被男人带去外面继续找乐,有和男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以后约会的;当然也有一无所获,失望离去的。扬朵将翠茜拉过来指着若零说,让若零去她开的指甲店学做美 甲,翠茜点头同意,说让她明天就来上班。若零第二天去翠茜指甲店学做指甲。刚开始学做美 甲,必须全神贯注,容不得脑子里冒杂念。眼睛聚焦在客人的手指头上,目不斜视,大气不敢喘。很消耗体力精力。一天熬下来,到傍晚下班,饥肠辘辘,饿不择食。一夜睡眠梦也找不到。她一早赶去上班,仔细认真,学手艺不敢懈怠。下班回家能吃能睡,自己租了一个单间,循环往复,不分黑天白日过日子。这样的强力有点蛮,然而却帮助若零渐渐恢复了元气。她受过摧残的心,渐渐麻木,欲念也淡出云霄天外。每天脑子里想着的,甚至晚上睡觉也是是指甲指甲指甲。各色女人有各色不同的手指甲,大部分来作美 甲的,指甲长得稀奇古怪,甚至歪歪斜斜,坑坑洼洼,不能入眼。若零想,这些破损的指甲的主人,是否心也受过损害呢?她们要借指甲油,假指甲来修饰美化?看看自己的指甲,她恍然了。原先她十根手指白如凝脂,指甲饱满红润,现在呢,手指干枯,指甲苍白,左手中指指甲当中凹进去,右大拇指边沿长出肉刺,一双手不忍直视。



指甲店面在曼哈顿中城。碰巧的是,Peter的公司也在曼哈顿,仅相隔几个街口。扬朵告诉Peter若零在翠茜的指甲店,Peter领会,在午休时,来见若零,为她带一个中餐饭盒,或是一块披萨,一罐可乐。他还卖力为店员们说笑话,店员们个个笑得前引后仰。若零不参与笑话行列,总是缩在一角,苦练技术。美 甲这个活不难,熟能生巧而已,可是和客人英语对话可不是那么快就能熟练的。有时候客户的话多一些,若零就无法应对。这样子令人尴尬,也会失去好小费。翠茜顺势劝解她和Peter交朋友学英语,她答应了,和Peter互换了电话号码。对于Peter,她只是被动接受而已,内心里,她已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中。Peter每晚八点钟准时来电,Peter很耐心,故意说话慢。Peter从不说 I love you I miss you. 他的开场白是 Hi Ling ! How do you feel? 他从不用Honey,sweetheart 等等甜腻字眼。某一天Peter说,我们美国男男女 女都会骂人,骂粗话。当遇到不愉快的人和事,心里不痛快,骂几句会好受。骂完我们会笑,笑得淋漓尽致,赶跑了心里藏着的怒气和怨气。我教你几句美国人的骂人话,有人欺侮你,你心里不痛快就骂。然后你会笑,笑声是最好的安慰剂稳定剂。若零学到了不少。Peter要若零照着学来的句子骂他几句,若零就开口骂:You are stupid! You are f**king asshole! Son of bitch! Peter让她循环往复,循环往复,骂个痛快!Peter在电话那头哗哗哗大笑,若零忍不住跟着笑。某天,Peter要求若零下班后见个面,说,我就在街角的咖啡店等你。咖啡店安安静静没有人喧哗,背景配的是咖啡馆专享音乐--少少的忧伤,淡淡的温情。这是咖啡馆智慧,迎 合了凡人的情感需要。若情绪过度,就是摧残人心了。Peter把一块奶酪蛋糕推到若零面前:你肯定喜欢的。每天晚上的交谈拉近了两人心里的距离。倘若她先遇到的是Peter而不是哈里斯,她会不会也一厢情愿痴一回情呢?无解。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无法假设,也就无法定论。世上万物虽说有序,却并不是由我们向往的顺序来的呢。Peter轻笑道(不是电话里的朗朗笑):Ling,你教我学中文好吗?我听说中文很难学,不过我不怕,有你这样一位耐心脾气好的老师。若零点了头。Peter问她有没有去中央公园玩过?去野餐好吗?我会给你拍很多照片作留念的。若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正独自走在一条黑暗甬道里,前方没有光,她混混沌沌,全然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3 桃核女钓上花渣男





女人从被窝里伸出双臂,双腿在被窝里往下一撑,伸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眼眶被挤出来的泪水润湿。睁开眼睛侧过头去看身边男人。男人在睡,呼吸匀浅。后脑勺当中的头发不见了。俗称荷包蛋。她打开右手,摸摸,然后看看自己的手掌。暗自发狠:凭我这双手,捏定他。她拍拍男人的胸口:杰克,你醒了吗?起床吧。她自己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去卫生间。哈里斯装睡,摸摸身边空被窝,还暖着。他喜欢这女人身上的气息。尤其她那副神手。他因为肩膀酸痛,找了一家按摩店,不想按摩竟然成瘾。一周必定要去两次做全身按摩,每周三和周六。不做就跟丢了魂似的,浑身不舒坦。这世上会成瘾的事物很多,人类总是难以抵抗。他每次去就点她做,习惯了她的手势和服务。哈里斯躺在按摩床上,如醉似仙,好生享受。欲仙 欲死间,说了玩笑话:你愿意每天晚上为我按摩,我就带你回家去。I take you home。这女人的表情像是平民女子接到一份皇上的进宫诏书。纹过眼线的金鱼眼笑得眯起来,表面上竭力伪装矜持,心想,说过这样话的不止哈里斯一个男人,男人的话当不了真。又对哈里斯提出带她去看看他家是什么样子。哈里斯来了真,带她去参观了自己的家。

一栋维多利亚式大屋子,尖顶红砖,屋前大草坪,修葺整洁。进门一个大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带卫生间卧室。楼上另有三卧室,三卫生间。厨房后门开出,一个大花园,花木缤纷。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多彩的鱼儿向她游来。王笑娜看得两眼发直,呆了。这女人的矜持即刻被粉碎,扑进哈里斯怀里,抱住他,咬住他嘴唇。她心里暗暗使劲:一定要拿下这男人,做这屋子的女主人!





又一个星期之后的周六傍晚,正是若零焦渴盼望,等哈里斯来接的时分。哈里斯开车开到了另一个女人家门口,她收拾好行李,告别与人合租的公寓昂首走了。临走前故意大声在电话里唠叨:Hi, Haris,me ready, me come ! Love you! 语法不重要,气势压人是王道。室友眼珠子发绿,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其实要说的话很简单,就是:粗胚女人!你哪来的这么好运气?





女人出了卫生间,回到卧室,拉开床边大窗窗帘。窗外一片盎然绿色,阳光催开蔷薇花骨朵,斑斓鸟鸣唱生命之歌,鱼儿们在水里交 欢。女人得意,内心呼喊:王笑娜呀王笑娜!你就是这童话世界的女主人!让那个鼹鼠艺术家,自摸他的山羊胡耍酷去吧!每天从地下室窜到地面,披上人皮,鼹鼠化身艺术家。身上散发的是阴湿酸霉的浊气。心高命薄。我再不接他电话,不想听他糊弄作势的腔调。





床上哈里斯挺起身体,伸出手抓女人的屁股。她穿着丁字裤,luo着壮实的双腿,屁股圆实弹滑。哈里斯拖她,推倒在床,挑起女人双腿,剥了她的丁字裤,丁字裤是王笑娜特意买的,为了取悦男人。哈里斯里里外外摸着她的大屁股,心头舒坦。女人扭着屁股逗弄他,抚摸男人的脊背。他过手数不清女人,各种类型长相性格,她们像云雾般从他生命里飘走不再回头。这个女人容貌一般,那双手啊可是妙不可言。她的手使他活力功能加强。可是,被这女人催婚,令他心头不悦。为贪图按摩出卖自由?为了这双手就要和她守一个婚约?NoNoNo! 有很多女人会按摩的。至少会有一打女人点头愿意为我按摩,只要我说带她回家。哪个女人不梦寐以求做他的女主人?而他并不需要一个女主人,他才不要被一个女人看守,令人厌倦。他的座右铭是一个男人一生若只有一个女人,那就不是男人,而是男童。自被高中初恋背叛后,他浑身的血变了颜色。上了手的女人,玩捉迷藏游戏,从未动过真情。女人于他就是食物,永远都有吸引力永远都被需要。但,永远想着下一个。请问,有谁对食物说够了?吃了上顿要下顿,吃了早餐想晚餐。他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人既可以有几个孩子,我为什么不可以有几个女人?他不总是先甩女人,他被女人扔掉多次。女人是容不得和另一个女人享用同一个男人的,一旦她知道她不是独占,就会闹一场,然后分手走人。他不怕得罪女人,也不在乎女人离去,他唱着离别曲,甩着飞吻, Bye bye,baby,Bye bye!游戏时,他认真; 分手时,他潇洒。这不成文游戏规则,需要男女默契共守。为什么女人都那么较真呐?若零从他心底缝隙里冒出来,那个女人总是乖乖被他压着不推开他,直到他自己松手。她不懂风sao调 情。哈里斯断定,若零没有恋爱过,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未开窍。她是精神上长期被压着的女人,但,他知道她正在一点点被唤醒,被自己唤醒,而且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爆发。他想要看到她爆发时的表现形态,那一定是很有趣的。可惜未及爆发就被这个女人替换了。可惜了,小羊羔,你要明白,在断崖边缘收回蹄子。抱歉了,小羊羔,爱情不是同情。不要怨恨我。



女人沿着他的肩胛骨用力捏穴位,他舒服得哼哼叽叽。女人乐了:跟女人叫床似的。又发狠:每天伺候他,他敢做逃兵,就将他的脊梁骨捏碎!王笑娜狂热腾起,骑到他身上,大屁股压住他的宝物,嘴巴贴近他耳朵:Would you marry me? 哈里斯答非所问:OK,I take you to Brunch.I take you to Central Park. OK?

啊啊啊!今天是嘉年华咯!自助餐+中央公园!女人口腔渗出唾液。那家自助餐厅,食物的盛宴,人生的极致享受。每样食物都享用了一遍之后,她更认定了要钩住这个男人。为了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要懂得对男人施加法术。聪明女人不要要的太多。得到一个女人应有的基本物质基础,便可安心活着。她是看得透的女人,也能掌控得手。她在这个自己没有根基的国度里生活,为能得到这个男人感到庆幸。这个男人能够给予的,是她急切需要的。她难道不必付出吗?她抚摸男人挑 逗男人让他欲 望升上来,让他心甘情愿捧出她想要的。男人想这个女人要是喂饱她食物,她的生理功能会强旺得像个发情的母狮子。这么想令他满足,满足的是他的男人虚荣心和情 欲。他喜欢懂得主动的女人,那是男人的享受。他认为,在性事上,女人若对男人主动,就是对男人最大的尊重,男人应该知足。男人并不是只要肉体满足,不要精神满足的生物,他们两样都要。若零就是败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天生被动。这个女人敢于拉开窗帘和他调 情。男人喜欢窗帘被拉开,男人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注视他和女人玩勇猛。刹然间一把野火被烧上身,他翻身坐起,将女人按在大腿上。女人和着男人的节奏摆布鼓捣,俩个把床震得轰通轰通,她嗯啊嗯啊,伶巧作声。当然要掌控好节律,比男人慢半拍那样才真实。



不要问女人的高 潮是什么,女人的高 潮不是被别人赐予的。高 潮是关乎精神领域的事。有哲人说:性欲完全是你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如果你不去想它,它就不存在。王笑娜没有特别喜欢过一个男人的身体,她也讨厌和男人接吻,尤其是舌吻。那张嘴巴里有多少细菌?她对身体的理解是:各人的身体归于个体,造物主造出不一样的器官是造物主玩弄的把戏,和她无关。她是被偶然造出了不同器官而已。想想自己肩膀以上的部分,我的脸蛋漂亮吗?我的脑袋聪明吗?答案是否定,No。自身没有多少资本可以炫耀用作倚靠。唯一的资本就是知道自己没有资本。懂得抓紧眼前可以抓紧的东西才是极品女人。比如这个男人,要抓紧他。自己这肉体既已被他所用所享受,那么我也要取他所有,得到我想要的,他必得以另一种方式来偿付我。认为这样才是合理的人与人的关系。女人的脑子不能够同时想到结婚和高 潮,结婚是头等重要,结婚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于是她再次审问哈里斯:Would you marry me?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这次的声音被放大,震得哈里斯耳膜发痛。他推开她,下床去卫生间。













4 冤家路窄





中央公园只有竭尽全力,一丝不漏地利用好有限空间中的每一寸土地,来制造种种温馨浪漫的气氛,以博取游客欣赏人工湖泊,大瀑布,浓密的树林,鲜花绽放的庭院,狭长的林荫小道,树叶蔽天的幽静处,名人塑像,甚至欢乐的溪流。因为来到这儿的游人想要参观的是它那独一无二的特质.....--Henry·James





初夏时节的中央公园像个娇嫩的新娘,腼腆清雅。早晨初起的阳光暗一阵,闪亮一阵,至将近11点,太阳被点燃狂热,激 情肆意挥洒大地。风清凉干爽慢柔,吹得人熏熏欲醉。纽约每年有5000万以上的游客,来自国内国际各个角落。中央公园是纽约的心脏,是游客必到之地。走不到五分钟路,即可遇见五种不同种族的人类,听到五种不同的语种和方言。看看这里一溜排全是摆摊的,卖艺术品,旅游纪念品。游客来到这个地盘,会心血来潮花钱。





甄瑧正在路边给一位女人画肖像。一位男性伴 侣等在边上。估计她不会将这幅肖像画当做是艺术品收藏,只是旅游纪念品。也许回家就将画像扔进抽屉,或夹在书本里。画像任由时光扫描,慢慢泛黄,成为故纸堆里,一份不起眼的多余之物。这艺术家每天在中央公园门口摆摊,替八方游客画肖像画。他画过全世界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面孔,他从不当它们是艺术品。这是劳动挣钱谋生。当白日依楼尽,揣着当天挣来的绿花花纸票回去。日复一日。





扬朵默默站在他身后观赏他的手头功夫,他头不回,来一句:我知道你来了。画完最后一笔,画家把画从画架上取下递给女人。女人接过,左看右看,欣喜点头。男人付给画家一张纸票,挽着女人乐颠颠走了。甄瑧指了指那把挣钱的椅子,不容置疑说:你坐下。总想给你画幅素描肖像的,今天算是逮着机会。扬朵被迫僵坐,摆好pose,眼珠子也不能动。甄瑧左看右看,指出:你脸稍稍左侧一点点最好看。一头漂亮猞猁。他动作熟练画完递到面前:喜欢不?扬朵想,画中人是一个和自己相像的人,但不是自己。那是画家自己心里样式的人。画家照自己的心作画。扬朵摸出钱,被甄瑧推回来。扬朵谢过,收藏了画,放进随身的皮包里。甄瑧说我陪你去里面玩。收拾好画画摊子让边上人看管。





宽阔的人行道两边有成荫大树,扬朵深深吸气吐气。新鲜氧气挤走胸腔里积淀的污浊,驱散头脑里陈旧的思维。那边有人群流动,透过人与人的缝隙,见一名芭蕾女艺人。女艺人面孔涂满灰色颜料,身穿胡桃夹子舞台服。她美丽的头颅高高扬起,双臂一前一后摆着舞姿,双脚穿着芭蕾舞鞋,前脚站在脚尖,后脚抬起。这个造型固定30秒换个动作转个身子再固定30秒。造型优雅,仙气十足。她的四周围着观赏的人群,不断有人往女艺人前面的一个帽子里扔纸币和硬币。扬朵扔了一张纸币进帽子,甄瑱扔进一把硬币,摇头叹息:行为艺术!其实她和我一样卖艺谋生。没有精致的舞台,芭蕾仙女落凡尘。扬朵认为不必哀叹,也许她正享受着这样表现自己。她正在和喜爱她艺术的人群在自然中融合。就如你,你来公园作画和在画室里作画都是艺术。甄瑱反对:我不是为艺术,为谋生。我讨厌这样方式的谋生!我想要去一个安静角落,一个人默默作画,晚上不数钱。





游人越来越多一个个从对面走来从身边绕去。人活着承受太多苦难,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因为死神在等待每一个人,人不能预知自己的死期,于是人活着就有了意义。不论活着的状态是什么,活着,就是表演给死神看的。没有彩排,剧本不能修改,仅此一回。所以,每个人还是振作起来,好好演戏吧!你想怎么演,全由你自己。至于死神满不满意,管他去呢!什么什么?大好时光,死神窜出来搅和什么?大不吉也!扬朵诧异自己的思路,死掐自己的手腕。





甄瑧并不知道扬朵在掐自己,问她是独身主义吗。

扬朵鼻子哼哼:“不要抬举我,我淡泊逍遥任性独身,不是主义。主义是拉大旗鼓噪呐喊的。独身只是一种生活状态,去粗取精,去繁就简。独身,可以保持思维敏锐,大脑警觉。《我独,故我在》。”

他轻轻鼓掌:“很好。你的自由意志抵抗了外围压 迫,造就独特自我。你临风傲秀,高自标持,你精彩。我大不如你。我曾经为了爱情结婚,后来又为了爱情离婚。现在呢,爱情婚姻,还有财富名誉,我什么都没有。独夫一名。”

“你有,看看你自己,全在你身上。”

“我身上有什么?”

“中午的阳光。”





此刻的每一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太阳绚烂恣意,对众生热情抚慰:我要你们每个人绽开笑脸脸上的愁云都消失!扬朵被从远道而来的太阳照着,浑身发热。你照耀过无数生物植物的灵魂,你就是要让每个生灵为生命而快乐呀。





王笑娜和哈里斯下了地铁,走进公园。从一周的劳役中被解救出来,她仰首深深呼吸,空气充满了鲜活自由,四周动态沸腾。卖力流汗生涯,蒙蔽了她天性中的活泼开朗,生命里的某些部分正慢慢退化。她脸上显示出的,被残酷奋斗所折磨过的印记,令人吃惊。她眼睛往外散发着忐忑不安,是被命运玩弄过了的划痕。不过中央公园不是展览苦情 人生的地方。嘀嘀铎铎嘀嘀铎铎,一驾漂亮的四轮马车驶来。一匹漂亮的枣红马上,坐着穿了19世纪服装的马车夫,手里举着鞭子。这图像令王笑娜激动,推了一把哈里斯说要做马车。哈里斯说这就是移动的古董而已,看看好玩就得了,还要花钱坐上去吗。王笑娜不由分说跟着马车跑,一边叫着:嗨!停下停下!马车夫听到就缓缓停下等。哈里斯赶到扶起王笑娜上了马车。马车夫一甩鞭子,马儿往前急跑。王笑娜一路咯咯笑,举双臂喊:Wonderful! 没见过这么大的公园,这样漂亮的马车!四周那么多高尚建筑!住在里面会是什么感觉?她的想象力狭窄,穿不过去。纽约就是促涨欲 望的城市,多少人两手空空而来,渴求自由富裕的生活。可是他们不知道究竟要花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达到?他们究竟有多少能耐和机会?王笑娜陶醉在这样的假想里:她就是电影纯真年代里十九世纪末上流社会的贵妇,穿华服坐马车听歌剧,还有个伯爵丈夫在身边。或者是活在纽约20世纪20年代——the gilded age——纽约的镀金时代,了不起的盖茨比书中黛西一类的人物。她美艳风 流在纽约上流社会的party上饮酒招摇。风,扑面吹,吹凉了前额,吹走了幻影。她只是一个每天出力流汗谋生的女人。谁能解救她?身边这个男人吗?马车骨碌碌直往前跑,哈里斯嘲弄说:亲爱的伯爵夫人,你喜欢有马车的生活是吗?在那个年代,马路上拉马车的马们一路跑一路拉屎,曼哈顿马路上全是牛粪,臭气冲天,折磨你的鼻子。如果你喜欢那样的味道,我现在就叫马车夫停下,请你下车蹲在地上去闻闻。然后他挥手喊马车夫停下。王笑娜用手掌猛拍哈里斯肩膀--Shut up!

马车夫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赶路。





扬朵和甄瑧闲聊间,就要走出林荫道,忽听见得得马蹄声,一驾马车嘀嘀铎铎嘀嘀铎铎迎面驶来,马车渐近,扬朵认出了,那马车上坐着的一对男女。人间常态莫不如此,笑的笑,哭的哭,亲密的亲密,背叛的背叛。甄瑧逗扬朵要不要做马车兜风,他请客。扬朵一言不发,拉着他急急拐弯,想要避开马车。太迟了!他认出了马车上的女人,王笑娜!正巧,王笑娜头转过来,也看到了他。哈里斯在看另一边。王笑娜和甄瑧四目对视。马儿不知人间事,拉着马车载着这对男女跑远。甄瑧憋出一口恶气,结巴了:这...贱 货!卖..sao洋...鬼子!

扬朵耸耸肩。甄瑧带着哭腔:我喜欢上了这丑婆娘,她,老不回我电话,原来早就背叛了我!

扬朵试图安抚他:丑婆娘激发了艺术家的爱?这符合美学理论。

甄瑧咽下苦水:不!不是爱!我的爱早已献给艺术。我不爱任何女人,只爱艺术!





马车跑进了另一个人的视野之内。她正踽踽而行,在这个城市搜寻探查,从一条街到一条街,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母兽一样嗅啊嗅,她要嗅出那个人的踪迹。时间对于她早已停顿,唯有空间在那里等她,等她去嗅出她想要的味道,咬住她想要咬的人。终于,就在这公园里,她嗅出了一种特殊气味,她睁开干枯的双眼扫寻四周,马蹄声踢踏踢踏,拼力着马儿的一生。可怜的马儿生来被人类奴役,它们心甘情愿,从不违命。有人说:下辈子为你做牛做马!那是他们觉得亏欠了谁之后的誓言,或是为了要得到什么而发出的赌咒。一阵强烈的直觉袭来,马车逼近了。她猛地抬头看见,马车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就是他,他,他!!! 她用足力气拔腿往前飞奔,紧随马车其后而去。

















5 溅血绵羊草原





毕士达喷泉,水中天使是喷泉的灵魂。她展开的双翼上,一对对情侣鸟儿相伴,俯视着游客们。在清澈蓝天的背景下,完成一副盛世美景。游客们有的坐在圆形的喷泉石砌围栏上,有的忙着摆pose拍照。那边有一对璧人,男的身着一套白西装,足登香槟牛皮鞋,头上戴着巴拿马宽沿草帽。女的一袭亮金吊带裙,配暗红高跟鞋。男人侧脸对着女人,眼睛半垂,神态像是巴西歌手胡里奥,半闭着眼睛唱情歌,叫女人们心旌摇荡。男的对女人耳语,I love you,翠茜。 他爱翠茜就像爱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拍完这一组,摄影师让他们换姿势,让他俩面对面搂着对方,深情凝视对方。摄影师忙不迭连拍,然后喊:Marvelous!Kiss,kiss, kiss! 他俩相拥接吻。附近游客伸着脖子看,又觉不好意思,装作走来走去,再扭头悄悄看。





扬朵想到什么,走下阶梯,甄瑧紧跟在后。扬朵招呼翠茜过来,拉到一边问若零最近手艺学得如何,翠茜摇头摊手:她上个星期辞职不干了。为什么?一道阴影掠过扬朵心头。翠茜说明道:她情绪不稳定。我要她去考美 甲师执照,她愿意,开始准备,又拖拖拉拉,没有进展。扬朵追问:她对你说了辞职的理由吗?她说是对指甲油气味过敏。几个月做下来还过敏,我知道不是真的。扬朵想起一个人,问:Peter约过她吗?翠茜摊开手,为难道:我真没有时间关心她,移民局问话通知下来了,我们下个星期去面见移民官。抓紧拍生活照呢!明天要去律师楼培训面谈。我改天电话你,我先去拍照。到那边大草坪摆pose去。摄影师在喊我,我走了。





甄瑧扬朵走到湖边,见到有一条长椅空着,他让扬朵先坐下,自己坐在边上。湖面上有小帆船在游弋,有人在岸上电子操纵。白帆点点,湖水银光闪闪。





--活生生现世美景。以后没有我们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扬朵脑海里发起想象。

--也许地球被洪水淹没,人类移民去外太空了。到那时候,我已经尸骨无存。画家悲哀。

--你看湖边那男人在玩电帆船,身边没有女伴。或许以后的世界就是《我独,故我在》。

--不要赞美独身。女人是男人精神的参照物,肉身的对应物。没有女人,男人空虚得只剩下自己一副骨架子, 没有血,没有肉。我现在就是一副空空骨架子。画家自怜自恋。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包馒头问扬朵饿不饿,扬朵冷嘲:你看这显赫之城的每一片空隙,都折射着财富之光。艺术家啃白馒头。





他右手在牛仔裤上面擦了擦,捏出一个馒头咬。他自嘲:我是个在北美土地上,巴巴觅食的小兽。每天画啊画,恍兮惚兮中,看见走过来的人是浑身长着毛的野人。四周的玉墙锦楼变回史前洞穴。男野人头脑里每六秒钟闪出性 爱幻景,女野人脑子里的图像也许是食物孩子。--嗤嗤,我在你眼里是女野人了。人类文明在你眼前崩塌,文明人退回到野蛮人。





--难道我们直立行走吃熟食玩手机就可以被冠以文明人?以后我们的后世代人会在史书上将我们列为野蛮人的。作为女野人,你脑子里有什么样的图像?男野人吃完一只白馒头,喝瓶装白开水。白馒头的养料如何能供应男野人的身体需要?他需要肉食,需要很多蛋白质来激发灵感的!





--我?有很多图像浮现。有木星的漂亮花纹,有尼安德特人在打猎;有世界仅存的最后二头雌性白犀牛在安静吃草,有非洲草原上堆积着的无数被没收的象牙;还有..





甄瑧轻轻鼓鼓掌:这么多图像真是奢侈的视觉盛宴。你晚上睡觉做噩梦吗?比如木星的天眼瞪着你,尼安德特人追赶你,听他们在灭绝前的悲号?还有,白犀牛祈求你收养,大象群在非洲大草原上狂奔逃避捕猎?

扬朵从包里取出一瓶柚子汁解渴,反嘲画家:我真想要领养白犀牛,但,我肯定不会喂它白馒头。





甄瑧垂下头,无语。





走过来一对老情 人,鹤发鸡皮,衣着整洁。扬朵从椅子上起身,甄瑧也起身,让这一对佳人坐。他俩谢了就坐下,男人将手杖杵在双腿中间看湖面,女人十指相交看湖面。他们安安静静不出声。一轮精神上自我释放,互相叩击的光芒,发散开来,可以闻到芳香。他们是谁变成了谁?也许已经混为一体。





甄瑧在此情景中感叹:等我到了这把年纪,可能每天缩在一个旮旯里,无人在乎我的存在了。乘现在年轻,我想去非洲画画。去画动物与自然。你不会愿意和我一起去的。

扬朵认真说,你带一个海伦那样的女人同去。海伦百依百顺,与哈里分享所有。而哈里脑子里反复玩味的,只有他自己人生的回忆。他反复玩味死亡,以提升自己救赎自己,在死亡来临之前。







绵羊草原已经有不少人进场。男男女 女成对,或三五好友聚集。也有独善其身的,半luo,嬉戏阳光。这片大草皮在建成公园之前,是真的用来喂羊吃草的。后来就以绵羊草原来命名。现在这里用栅栏围起来,为游人提供野餐和晒日光浴。





一阵阴风拂过。死神的披风!





甄瑧盯着扬朵,她为何突然脸色发白?扬朵晃晃脑袋眨眨眼,眼睛迎向阳光,望到左手边,30米远的地方,一个男人坐在一个海绵垫子上。扬朵走过去,看清了他的脸。没有笑容的脸上,挂着忧虑。他也注意到了扬朵。他伸出手招呼他们,他们走过去,坐下。





--我在等若零。Peter先开了口。我昨晚电话她,约好今天来中央公园野餐。问她在哪里等,她说随我,问她几点钟,她说 I don‘t know. 我就说我在大草坪等,11点30分。刚才我电话她,电话不接。我留了言。你看,我带了很多食物。等下我们一起吃。Peter递给扬朵和甄瑧一人一罐可乐,不再说话。





稻草人跟踪马车到了绵羊草原。她头上压着一顶宽沿大草帽,脸上按着一副黑框蓝镜片太阳眼镜。眼镜超大,几乎遮住大半个脸。身上的衣服灰蒙蒙,整个人看起来模模糊糊不甚明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游人是不喜欢模糊的景物和人物的,他们总是对鲜亮的东西充满激 情。对于那边草地上的两个人来说,亦是如此。草地碧绿宽敞,天蓝云白,人群散坐于草地,嘻笑欢语。王笑娜乐滋滋,在草地上铺下一块瑜伽垫子坐下。瑜伽垫子防潮,初夏的草地还有阴湿,阳光不能很快将其烤干。她坐累了,仰面躺下,将帽子盖住脸,合上眼睛,安下心神,享受草地的芳香,清风的抚慰。哈里斯穿着一条牛仔裤,直接坐在王笑娜对面,草地上。男人不怕让女人怕的事物。他喝可乐,看风景。对于另一个人的存在一点知觉也没有。





稻草人一步一步踏上草地,无声无息。当接近到一个恰当的距离,她蹲坐,垂下头。说这个距离恰当,是因为不近不远。没有近到像是陪朋友,没有远到说话对方听不见。她的手在小背包里摸索,提出那把一直放在里面的小尖头刀,插进外衣口袋。她带着小尖刀四处游荡,她知道会在某个时刻派到用场。她侧过脸,从左面看杰克。她无声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个扶着他的女人,从马车下来的男人。人会有这样一种体验:当你在不知不觉中被某人目不转睛看着时,下一秒你突然就感觉到了,你会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与那视线相交。这个注视游戏也在这个时刻发生了,男人转过头发现了稻草人。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男人觉得异样,她是谁?为何坐在这里?稻草人摘下太阳眼镜,于是对视发生。男人猛地一惊!





命运女神啊,请你下一道神谕,阻止我或是蛊惑我!我为什么发抖?不要发抖不要发抖不要发抖。男人的脸被割破,鲜血一条条往下 流,男人痛得咧开嘴面容狰狞。她笑了,笑容扭曲了她的脸。哈里斯挤挤眼,像是看一头母狼在发花痴,为了占有他这头公狼。

--你...跟踪我?





可怜她如梗在喉,胸口憋闷,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手捂着的那把凶器,似乎被胶带绑住了,动弹不得。哈里斯动了恻隐之心:回去吧,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的。回去吧。他口气温和贴切,似一位长辈在规劝一个因了单恋而跷家的中学生。而遭受深重苦痛的若零,瞬间被贬抑,沦为不谙世事的呆傻女孩子,讨不回一丝男人的愧疚。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稻草人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们好似两块浮冰,曾经在汪洋中咔嚓嚓碰撞而过,彼此散开了。她的心已然化成碎冰,只落得幼稚笑柄。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愤怒骤然失去凭籍,荒漂漂无所依无所从。脚下的地面在晃动,她想逃离却直不起身子。她如一座石雕安放错了位置。这石雕的右手插在口袋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水果刀。尖尖的刀锋已经露出来,只需身体向前扑过去用力刺过去,然后看他溅血,听他哀嚎。深呼吸深呼吸慢慢数...十九八七六.....





王笑娜依稀听到有动静,推开帽子睁开眼睛侧过脸。一个戴着大草帽的女人蹲坐在哈里斯身边,俩人表情怪异。女的脸上掉着泪,哈里斯皮笑肉不笑。陡然一个念头,推动她翻身坐起。就是这个女人横在哈里斯心里,所以得不到杰克的婚约。她怒而指着若零问哈里斯她是谁,不等哈里斯回答,指着若零骂婊 子,你和我男人有一腿!你给我滚开!嫉恨怨愤冲动等等人类的本性,从她血液里窜出来掌控了她,理性不复存在。她怒她吼,你快给我滚开! 她身体如弹簧蹦起,向若零扑来。若零正数到五四三,忽被摁倒在地,被王笑娜钳子般的手紧紧卡住脖子。一秒二秒三秒...若零透不出气,面孔发紫,瘫在地面。就在要断了气息的最后一秒,那把小尖刀被她拔出,就着一股求生的冲击力,刺进王笑娜的前胸。顷刻间,悠长的惨叫声落在草地上,钻进四周人们的耳中。王笑娜松开掐着若零脖子的手,身体如纸片般,飘卧在地,鲜血从伤口涌出漫入草地,散发出阵阵尖锐的血腥气,侵害了草地的纯洁无辜。若零迷惑了几秒,却把那把沾满鲜血的水果刀往自己的胸口扎去。哈里斯猝不及防,被这突发悲剧镇呆,忽地爆发,扑过去用力握住若零的手腕,小尖刀滑落在地。





Peter,扬朵和甄瑧,坐在绵羊草原的另一头,与事发现场有大约不到100米的距离。突听得尖利的警车声,救护车的呼叫声,刺穿了和平宁静的天空。这难道不是纽约的常态吗?警车救护车成天在大街小巷转悠来转悠去,众生得到保护保全。警车和救护车就在100米距离处停下。Peter 呼地跳起,以100米冲刺的速度,消失了。甄瑧站起身,指着那边,幸灾乐祸。有悲剧发生了。悲剧使生活不那么腻味。尼采曾说,幸灾乐祸是人类最坏的天性之一。陡然,扬朵脑子里一根神经一跳,跳出那部马车,马车后面跟着稻草人。她毫不迟缓,即刻也以100米冲刺的速度,往那边飞奔而去。草地上,Peter抱着若零的头,哭得像个大男孩。若零微微睁眼,看了一眼Peter。又转动眼珠找哈里斯,哈里斯跪在王笑娜身前,低垂头,王笑娜昏迷中。





两副担架载起二具人体,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开走,警车带上哈里斯也离开了。扬朵拉起还在哭泣的Peter,甄瑧跟在后面。三人回到他们原先的地方,扬朵帮Peter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公园。他们找到警署,问清楚救护车驶向的医院,一起赶到医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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