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海郎今又来(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集
田县丞放任手下对百姓巧取豪夺,自己却躲进了驿站,一门心思地巴结胡部堂的公子,这才叫精神、物质双丰收,两手都要抓,两手都挺硬阿,海老爷眼中的不屑一闪即逝,佯装不知地问道,“侍候差使,胡部堂的公子是朝廷的什么官员”,王牢头小心翼翼地答道,“没听说有什么官职啊”。海老爷微微颔首,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伸手指向一旁,掷地有声地说道,“你现在就去驿站,把那个田有禄给我叫来,你告诉他,现任的淳安知县海瑞不待罪了,恐怕还要升官,我在大堂等他”。海老爷现在确实没有待罪,最多算是主动提出离职罢了,离职申请还需要报到吏部那边去签批,按照相关规定,只要离职流程没有走完,海老爷这会儿便还是知县。严嵩要用齐大柱通倭案名正言顺地杀掉海瑞,可海老爷恰巧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官,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此地无银般地诡谲,如今的吏部依旧是小阁老在管事,虽然不至于驳回海老爷的辞呈,但把公文压上一压总不是什么难事,离着齐大柱那边东窗事发,左右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了,流程上稍微拖一拖,等把人卷到通倭案里去,再想辞职也由不得海老爷了。
王牢头见势不对,一心想着溜之大吉,哪里还敢再去找田有禄传话,苦着脸一个劲儿地央求,“海,海老爷,这事儿就别让小的去了”。海老爷正在气头上,也不想同他多废口舌,用手指着身后的几个狱卒,不耐烦地说道,“你去不去,不去,现在就免了你的牢头,谁去”,“别别别,大老爷,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啊,我,我马上去”,王牢头生怕自己饭碗不保,一边连声称是,一边扭过头飞也似地落荒而逃。海老爷又把目光扫向了赵班头,赵班头只觉得背脊发凉,低头偷偷瞄着海老爷,连气也不敢喘一声。“赵班头”,海老爷冷冷地说道,“立刻叫你的人把百姓都放了,把东西都还给他们,然后都到大堂来见我”。海老爷对王牢头不假辞色、呼来喝去,就差直接骂娘了,对赵班头却是和风细雨,连一句训斥的话也没说,只是让他立刻放人,实话实说,有时候被领导骂地狗血淋头未必是坏事,领导对你过分客气也未必就是好事,这一波王牢头大概率是稳了,赵班头只怕是要走远了。
“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见海老爷没有责骂自己,赵班头不疑有它暗自庆幸,满脸赔笑地从地上爬起来,指挥衙役放人,一众百姓见状也是主动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磕头,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谢谢海老爷,谢谢海老爷”。整条街上都是匍匐在地顶礼膜拜的百姓,只有海老爷一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当街,海老爷环视四周,双手虚张,发自肺腑地劝道,“都起来,不要跪了,起来,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你看你们又没犯什么王法,我又不在公堂上,不要见着就下跪,起来了,都起来了啊,起来了”,百姓见状又拜了几拜,口里不住地念叨着“谢谢海老爷,谢谢海老爷”,这才缓缓起身,纷纷离去。赵贞吉评价海老爷是,“大伪似忠,以博直名”,这话说的到底对不对,还得辩证地看,既然贤与不贤是身不由己,那么忠与不忠也只能论迹不论心了,光看海老爷的表现,一颗忠心确实是纤尘不染,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知道海老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个明镜高悬的大清官,鹤立鸡群地站在当街,名正言顺地接受百姓最虔诚的顶礼膜拜与感恩戴德,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事儿更刺激多巴胺分泌的。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海老爷是一样也不沾,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着总得要有点追求才行吧,正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大概这就是海老爷的终极追求吧,至少道长跟赵贞吉是这么想的。本已打算归隐田园的海老爷,从万千百姓的信仰与膜拜中重新汲取了力量,肾上腺素在奔腾,多巴胺在咆哮,这一刻海老爷雄心万丈、无所畏惧,仿佛原地满血复活般,觉得自己特么地又行了。海老爷昂首阔步走入后宅,打开木箱盯着那件尘封多日的七品官服看了又看,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力将那件湛蓝色的袍服披挂在身。
海老爷把官服、官帽穿戴整齐,左手托着淳安县的七品大印,右手攥着两本《大明律》,迈着方步缓缓走进县衙大堂,县衙的各级吏员和三班衙役早已在大堂上站定,一路目送着海老爷坐在了大案后面。海老爷把大印摆在了案边,默默地翻开了那本《大明律》,煞有介事地研读起来,其余众人见状也都识趣地低头望地,大堂之上一片鸦雀无声。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堂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只见满身大汗的王牢头,率先跑进大堂,跪在海老爷身前,抱拳拱手气喘吁吁地说道,“禀大老爷,我把二老爷给您请来了”。这还算是个实心干事的样子,面色铁青的海老爷抬起眼皮,正好望见不远处步履从容,大摇大摆走上堂的田有禄,两人目光稍一接触,便又火速分开。田有禄扫了一眼大堂两边林立的衙役,心中也是暗自吃惊,没想到海老爷这次为了自己,竟然整了这么大的阵仗,好在自己是有备而来,故作镇定的走到堂前,例行公事般地行了个礼,淡定地说了声“卑职见过堂尊”,便要朝着旁边的座位走去。
海老爷继续低头看书,冷冰冰地吩咐道“站着回话”,当着众衙役的面,田有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变颜变色地挣扎了片刻,终归是不敢发作,低着头忍气吞声地站回了海老爷面前。“问你件事,为什么派人抓百姓,抢百姓的生丝”,海老爷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指要害,田有禄挺直了腰杆,一脸有恃无恐地答道,“堂尊这就有所不知,今年我淳安县跟织造局借了那么多粮食,现在也到该还的时候了,嗯...,这里是巡抚衙门赵中丞的公文,堂尊是否一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满不在乎地递了过去。实话说说,田县丞的应对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摆事实、讲道理还拿出了公文做依据,堪称是有理有利有节,只可惜他面对的是海老爷,而海老爷压根儿就没心思跟他讲什么道理,只想同他讲一讲手里的那本《大明律》。
田县丞大喇喇地跟海老爷谈工作,海老爷却果断岔开话题,同他讲流程,“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堂尊,省里的公文却揣在你的怀里,还问我可否一看”,省里的重要公文竟然直接跳过了知县,既不请示、也不汇报,田县丞一个人就把事给办了,若不是事后海老爷追问起来,恐怕连公文都见不着,这已经不是尊不尊重领导的问题了,严格说起来,田县丞这明摆是僭越了。田有禄捏着信封,嘴角挂着职业式的微笑,胸有成竹地答道,“堂尊已向赵中丞递了辞呈,赵中丞的公文自然就下给属下了”。田有禄说的貌似也不无道理,只可惜《大明律》上却不是这么写的,尤其是当海老爷较真起来,要跟田县丞公事公办的时候,“省里的公文是直接下给你的吗”,海老爷云淡风轻地问道,田有禄闻言却直接怔住了,举着信封端详了一阵,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回话”,海老爷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田有禄吞吞吐吐地答道,“哦,公文自然是下给淳安县的……可是巡抚衙门的上差是亲手交给属下的”。
田县丞嘴边仍挂着一抹假笑,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职场上,有道理的不一定都合规矩,合规矩的可不一定都有道理,巡抚衙门的上差把公文交给谁,海老爷管不着,可田县丞你接了公文却不转交给海老爷,而是避开上司擅自处置,海老爷现在追究的是,田有禄的行为流程上是否合规,而不是他这事干的到底对不对。“咄咄怪事”,海老爷平静的语气下却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明官制》载有明文,现任官不管是调任还是辞任,都要有吏部的回文,吏部现在还没有回文免去我的淳安知县,巡抚衙门却将公文直接交到你的手里,你也竟拿着公文擅自行知县之事。哎,淳安正堂的大印现在就摆在这里,你是不是也要拿去?”,说罢还故意用手将案上的打印向前推了推。大明那会通讯不发达,吏部设在北京,偏远省份官员调动,公文往来,一来一回花上三五个月,那是常有的事,所以才会明文规定,未接到吏部回文前,官员仍需留任原地,继续履行岗位职责,海老爷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不像现在,你上午递的《离职申请》,人力巴不得你下午就交还门禁,早点卷铺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