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太神奇了!”斯哲被鹿欣说的那番话惊呆了,“这是你做的梦?我觉得都能写成小说了。”
“额呵呵……”鹿欣尴尬地笑了笑,“先不说这个,你怎么看?”
“正常人都会心生怜悯。但我觉得这份怜悯不只是对它,更是对我们自己。我们不也是一个个这样独立的个体吗?这样的经历或多或少都应该经历过。”
“经历过?你说的是……”
“长时间沉浸在某种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以极端的手法或想象来博得暂时的心安,就像是一个憋住不哭的人,只有当其他人路过时问候一句‘你怎么了?’眼泪或许才会掉下来。”
“到时候可真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说道,“真可怕,可也很美丽。”
“美丽怎么说?”
“沉浸在孤独感中等待着一次爆发,这次爆发带来的情感难道还不让人感动吗?”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谁?我?我能怎么想?”她笑着说。
“你觉得你描述得这个吞食者会主动找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你还记得在遇到它之前你遭遇了什么吗?”
“啊……这个……”脑海中几段灯火和人影闪过,她故作镇静地说道:“不记得了。”
“一定很孤独,不论造成的原因是什么,结果一定是如此。”他说。
“那不一定吧,梦不都是没有逻辑的吗……”
“不不不,只可能是你忘记了当时的感受,但即便是再无逻辑,梦都是基于一个底层逻辑构造的。”他喝了一口可乐后继续说:“你或许被谁抛弃,又或者是经历了一场露天演唱会般的狂欢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好贴切!”
听到这里,鹿欣虎躯一震。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体验一回这样的孤独。这难道不值得被珍藏吗?”
“可那样一定很痛苦吧……为什么值得被珍藏?”
“难道痛苦就不值得了吗?不正是痛苦才让这份经历比快乐更能烙印在回忆中吗?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是否痛苦就能和不美好,不浪漫挂钩。浪漫不是仅归属于快乐及对它的留恋,它是广泛的,包容的。任何的痛苦都能最终升华为浪漫。”
“我们太执拗于痛苦本身,这让我们听到便皱起眉头——和吃到柠檬时缩紧五官一样。但痛苦与痛苦的体验又是两回事:倘若置身于体验痛苦之中,关照心脏被毒刺戳痛的那种状态……很美,会很美!会让人产生那种令人敬畏,不可言说的爱。”
“还记得你说的吗,那些被吞噬掉孤独的人,如果有机会,我也愿意体会,以这份状态度过下半生……痛苦而浪漫。”
“你有耐心体验过这种感觉吗?我一直尝试着捕风捉影……当独自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尤其是周遭他们的谈论声和笑声淹没耳畔时,那份最真切,最为直接的孤独。”他边叹气边说道:“那种纯粹的孤独心生的不解的嫉妒,能把它们郎朗笑声冠以痛苦的名号,再好笑的笑话也变得让我难以忍受。”
“最为奇怪的是,这份不可言说的嫉妒和愤怒,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即便是对愤怒的产生者来说也觉得羞耻的事情,又怎能奢望着说出去能被理解呢?”
“于是我就以此叩问自己,不知不觉间被逼到了无可适从的角落。‘自我了解’式的自卑应运而生了。它总是让我神志不清,手脚不一,即便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愤怒,也总是无用。”
“他们的调侃声像针刺一样:一切与我无关,未提及我名字,却被我收入耳中的话都像尖酸刻薄的呵斥声。”
“这份不可名状啊……是大千世界所有耐人寻味的情感之缩影。无数的神秘感发散到各处,最终都要回归到某一个统一的地方,一个巨大的罗盘。”
她尝试回忆着,当她也找到了尘封在多年前的那份同样的经历时,却发觉自己再也难以体会那种痛苦,留下的便只有感慨了。
“这份孤独曾经是那么沉重,一点一点叠加在我的梢头,只要一句尖酸刻薄的话,它便会应声崩塌。”他苦笑着说。她能透过那挺起的胸膛看到那滴血的心。
“可当未来,在一场潜移默化的转变过后再去回想这段经历,会有见到昔日故友的感动和如临大敌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而这份交织而成的感情就叫做感慨。”
他如是说:“于是我回忆着当时幼稚的我如饥似渴地寻求脱离孤独药方的模样,看着我一点一点试探下来的可悲的佝偻身子,在我一滴一滴数着为之掉落的眼泪时,我不禁发笑。这并不算是嘲讽,更像是长者对晚辈懵懂摸索而感到可爱。”
“浪漫便是如此。我们永远没有到达过终点的时候,但却不影响我们回头望去,回放这条绵延时间线上刻骨铭心的时刻。如果换做现在的我去说教当年执拗的自己,对于是否能让他得到如今的这份释然,我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越是大的痛苦,越会在我们不自觉间潜移默化地溜走,以至于当我们回顾时都觉得诡异,不禁扪心自问‘这个曾将我置于死地的幽灵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它就隐藏在泪痕流干,淡然无情的那个夜晚;那与世隔绝,毫不刻意的日常生活里;隐藏在我们意识接近垃圾桶的地方,就要被丢弃了。”
“这也是为什么掌控一生的箴言宛如百花齐放,而没有庸俗的人能闻见花的真谛。”
“我们永远无法设想未来的自己会为如今追求之物有多么不屑一顾,也永远无法替过去的自己与困顿半生的问题和解。这份天大的矛盾是理性无法触及的天空之城,而浪漫就藏在此处。”
“这份感慨不能带我超脱到未来的某一个时间节点,但能让我预先地谅解我所承担的痛苦。于是我尝试着享受,无论痛苦与否,皆为肌肤之受。”
“来,干。”他说罢,举起可乐瓶对着发呆的鹿欣。
“嗯……啊?”她愣了愣。
“为了我们……”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啊算了,也没必要搞这么多理由,干杯!”
她听到这里终于发出了笑声,也高举起啤酒喊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