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探灵器发出转动声,惹得林九警觉起来,他放下泡面,从长椅上坐起来,反复确认这不是风在作祟。
只见它左右摇晃着,最终直勾勾地朝着一个地方指了过去。
他一把抓起探灵器,朝着它所指的方向急速奔跑过去,带着泡面桶里升起的水汽跟在他身后。
经过无人的街道,探灵器把他带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的对面——顶处的高楼是被灯光给照亮了,但底下却是漆黑一片,不像是没有灯光,而是被什么烟雾笼罩住了。
正有一个男人蹲下来,把头闷在手肘上,看样子是在抽泣着,悄然不知黑暗已然降临。
团团黑雾将整条巷子笼罩住,在黑幕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它出现了。
林九咬了咬牙关,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细短的柳树枝,朝上头吐了一片口水,扔下包裹后,径直朝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处奔跑过去。
可它依然不为所动,仍照旧缓缓地运动着,从肩膀部位伸展出了一条细长的漆黑的触手,在空中挥舞着,如饥似渴地朝着那哭泣男人的腰间延伸过去。
就在他快要靠近的一刻,男人被抓了起来,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他猛地一挥,柳树枝清脆地击打在它的身上,使不作声的它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吓得林九颤了颤手,怔在原地不敢妄动。
黑暗悄然散去,哀嚎声渐行渐远,他意识到它要逃走了,于是爬起身来。
一改凶狠的吞噬者的面貌,它逃窜得像个孩子,就像是林九第一次看到的被吞噬的人那样,漫无目的地脚步同冰雹砸落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混乱中零零落落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可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因为它跑得越来越快了,朦胧的眼神里,它的身影正在渐行渐远。
肺正一阵一阵被敲打,那阵阵如钟鸣的空灵声,把他拉到了无人之地,静坐着沉默。
他越来越没有那种要追下去的欲望了,突然地,他想停下来好好疗伤,尽管他也不清楚自己哪里受伤了——活动的每一块肌肤都高呼着自己的健康。
脚步渐渐放慢下来,可还是能和它保持距离,这让他觉得奇怪。
他试着停下脚步,眼前那个尖叫的声源也顺着他停下了脚步,让他感到有些不妙。
它转过头来,深邃的星河凝望着自己,沉默在眼前的街道上。
沉默就像是它的触角,无声中伸进了自己的体内,它像是一只活泼的刺猬,在自己的身体里溜达出来一圈,身上干干净净,留下他千疮百孔。
凝视着那片黑暗的眼睛不再纯粹了,那一颗坚定地想要向前追逐的心也随之踌躇。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让他有更多时间去好好思考,这份莫名的恐惧到底来源何处。
近处的路灯自己已经看不清楚了,目所能及的地方黑暗笼罩,它就同原样矗立在那里。可如此,它的身影在黑暗中越发高大,而自己瘦小的身影,手无寸铁地,勇气正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为了能跑得更快,他把自己所能抛弃的心理包袱都扔到九霄云外了。
它转过身去,朝着前面漫步走去,渐渐地,周身的视野开阔起来——看得见路灯后,心里仿佛尘埃落定那样。可他依旧不肯放松紧盯的双眼。
但方才紧追不舍的脚步,如今怎么也迈不出去。
它分明没有做出半个伤害的动作,为何他却提前退出了呢?
只见它消失在眼前的这个转角口——他很清楚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三天以来,他为了找到它的踪迹,几乎是跑遍了各处荒郊野岭。刚看到它时,心里全是激动与愤怒,忘了给恐惧留下位置。
他就这样眼看着三天的等待落入一片虚空,而他正驻足在原地观望着,看着路灯渐渐明亮起来,仿佛夜晚才刚刚启程。
他朝转角口靠过去,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于是找了一处墙面靠了下来,想用刺眼的灯光让自己清醒些,清醒一下头脑。
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聚光台,把街道的所有光芒汇聚在自身的周围。他蜷缩的身影享受一小片灯。
像是被暴露在荧幕之下?可他并无对此有什么反感,不像她。
唯一让他心生惧怕的:
是如今,不是黑暗,而是空无一人的巷口;
是传不来的脚步声;是环形公路上的阵阵喇叭;
是酒馆里散不出去的酒香;朋友们酩酊大醉讨论着;
是一人享用的烟枝;是老家陪自个儿玩的柳树。
走道上,一个陌生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穿行过无人的巷口。
就在他快要走过另一个转角口时,眼前的路灯,像是里面被塞进了一团吸收光芒的棉絮,他再一次看不清楚了。
接着这种不祥的预兆,他猛地一转过头来——它高大的身影离自己并不遥远,就那样,矗立在本亮着灯光的转角口,相隔仅仅20米,它的身子要盖过一旁的围墙。
如同一座大山那样,安稳地立在那里,但却一改方才的仓皇失色。
猎物变成了猎人,猎人变成了猎物。
他颤颤巍巍的手举起柳树枝,他再朝上面吐了些唾沫……指着前方。
它哭泣的声音没有传入耳朵,可却不住地在心中震荡,余音震颤每一块肌肉,传来麻痹感。
方才的奔跑,呼吸声未消散,他的气息又急促起来。
眼见它就站在原地不动,可貌似有一瞬间冲上来的阵势——大多是这阵不该来的寂静作祟吧。
无论如何,他也捉摸不透它的心思,它站在那儿,没有叫嚣,也没有奔跑,路旁的灯便又亮了。
次日早晨。
现场,一个男人正右手勾住一个女人的脖子,左手举起水果刀,刺眼的光经过刀锋反射进周围人的眼中。
黎安草草地把车停在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案发地奔跑过去。
现场已经被几个报案和人围住,无一不朝前张开双手,示意那男人冷静下来。
“先生,请您先冷静!”她气沉丹田后一声,目光纷纷朝她盼过去。
男人拿刀的手和多数罪犯一样,都颤抖不已。
“情况如何?”她把头朝一旁凑过去。
“不知道,早上就接到报案,赶来如此,没人知道作案动机。”小成回复道。
“先生,请您冷静,您大有许多路能走!天无绝人之路!”
“它把我毁了!作为交易,我也杀死一个人!”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叫喊道。
“是谁,他做了什么?您大可以和我们说。”黎安说。
“顶什么用!我暴露了,它把我的布拿走了!”
“您说的他,指的是谁,能和我们说说吗?”黎安尝试着朝前靠近。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知道!”他哭喊着。
“它的来历,它是什么……谁能晓得!可它无缘无故,把我的布拿走了,现在我遮羞不了了!不怕大家笑话,可我要这块布来活着,我该怎么活!”
大家急促的喘息声,那女人的哭喊声,还有间有间无的,刀锋插入脖颈里的入肉声。
“先生……我们大可以慢慢来谈,何必如此……”
小成话还没说完,黎安接着轻柔语气缓和下来的氛围,一个蓄力冲了上去,一把把紧握着刀锋的手朝一旁的石柱上猛地一撞——那人喊了一声,水果刀应声落地。
接着,黎安朝着男人右大腿中部猛地一踢,男人一阵哀嚎声后,放开了手中的人质,她哭喊着朝人群中跑去,可哪里的人群却都避开她——一个最为冤枉的成为异类的人。
黎安快速将男人压制在地上,给他的双手拷上镣铐。
直到被送上警车前,男人还在痛哭着……像是他们抓的不是嫌疑人,而是受害者。
暴露了,暴露了!我赤身裸体了!
人们都看到了,他们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能说他们不在笑吗,谁能向我打包票吗!一个失去良心的幽灵!
他们都不知道,因为他们的布都还遮着,而我要去死了,找人陪葬。
公平,公正,公开,公理难求!
谁又能体会那种悲凉呢?大家都忙着缝补自己的布,有的拿它擦拭眼泪,但总归要遮羞!
如今的我可真是一无所有,我就连自己的权利也失去了,我成了废人!
他如是说着,在审讯室里用头狠狠地敲击桌子,不久后便流着血昏厥过去。
“身份信息确认了吗?”站在审讯室外的黎安问周围的人。
“嫌疑人吴芳,34岁,是某公司在职员工,家住翻斗花园2栋2单元,单身。”
“我是说,他的就医经历?”
“我们没有查到他任何有关精神性疾病的就医经历,最近一次去医院是三月份,轻感冒。”
“那就奇怪了……”黎安思考着。
“确实……他目前独居,父母都在前几年过世。难道他是无缘无故疯掉的?”
“他说的话很奇怪,一直提到有关‘裸体’还有‘布’,不知道他指代的是什么,是刻意为之,还是真是发了疯,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例案子了,黎探。”
“我知道。”黎安跟着小成走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前面的两例,现在嫌疑人状况如何?”
“都已经检测完毕,在办理住院手续。”
“能找到这三起案子的联系吗,是否能确认是有意谋害?”
“联系太少了……”小成端着一叠资料,捏一把汗,“除了嫌疑人的精神状态均失常外,还没有找到三者在社会关系上的联系或者共同之处。”
“这三个人的行踪记录呢?”
“已经派人去调取了,但也有奇怪的地方。”他说着,走到一台电脑前,给黎安调用了先前拷贝来的视频资料。
视频显示,第一位嫌疑女性曾在精神状态尚佳的情况下走进了一处监控死角,后来便发了疯。
而第二位嫌疑男性,在一条有监控的街道里,貌似是看到了什么。随即监控画面一黑,一闪。只见男人蹲在原地,抱头思索着什么,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画面。次日便开始在路上无故要挟路人。
“太乱,太乱了……”黎安抚了扶额头,看看表——已经走到了凌晨,她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里屡屡升起的烟,还有那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的人们,无一不像行尸走肉般勉强喘息着。
“大伙先回去吧,休息,等上面通知下来,要不要立案明天再说。”她拍了拍手,穿梭过忙碌于整理东西的人们,独自走到窗边。
“黎探……”
“老样子,我关灯。”她抽出一根烟,朝后面招了招手。
可在掏出打火机前,她先打开了手机。
聊天记录仍停留在遥远的曾经,而通话记录也只停留在三天前那匆忙的半分钟。
她本想试着戳动拨打按钮,可想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她于是说服自己去想些别的,点燃了烟头,一个人望着窗户外面,一个人吞吐云雾。
孤独是残暴的统治者,它将自己分担出来一块,让人们为之倾倒。它以人们痛苦的哀嚎为乐,眼见人们送上贡品供自己享用。
感情让大家都付出了太多没必要的孤独,牵挂着太多的心思了。
当日下午。
“我说一下,接下来学校里要举行集体表演,每个班要想出来一个节目,大家集思广益,有兴趣的可以到我这里来。时间紧迫,所以有想法的同学请尽快汇报。”文艺委员说罢,用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些字,便回到位置上。
大多同学并没有多大在意,只顾着低头写自己的东西,她本也想这样的。
黑板上那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好像是一个箭头,给自己指明了一条路。
都说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这是真的吗?
学习,搁置一边……它带来的烦恼更甚,更让人操碎了心。
前些时日,拿来消磨时间的短视频,有几帧画面闪现过自己的脑海,杂乱的碎片,她尝试着从中捕捉回来。
依稀是这样的——
一个半吊子乐队,一片不算完满的舞台光;
一排课桌,一群坐着睡觉的追梦人;
一身风衣,一张道不尽箴言的嘴皮子;
一场狂欢,一批青春即刻地奉献。
一股莫名的欲望驱使着她,在本该倒头就睡的午休,人们争分夺秒的高三岁月里,她拿出了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奋笔疾书着。提纲经过几次涂改,早就已经草草地写好了,可她迟迟没有递过去,她在张望。
压抑欲望不是她最为抗拒的吗,为何到了如今却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这可又有话要说了:
要在班里,随便拉住一个人,不论男或女,你但凡问:“鹿欣,怎样?”
“不清楚。”
“挺孤僻个人吧。”
不幸的是,这正是她这两年半来真实的生活写照。她用最美的诗来款待自己,或他,却将最残破不堪的半成品展示给了她并不熟悉的外人。甚至其中的多数人,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在平日里,这种人被我们叫做社交恐惧症。可奇怪的是,当我们真正见到了这样的人,社恐这个词又说不出嘴,反而是在网上,看着他们假情假戏的样子,把这玩意儿当做笑料玩耍。
以至于,人们把陈晓彤也看做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用过度好奇的眼光看世界的人,故和谁都能玩得开,跟鹿欣能搭得上话,便也不那么奇怪。
人们往往觉得晓彤有一种猎奇倾向,越是奇怪的东西,越能激起她的好奇心,比如鹿欣。
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人交朋友……即便性格大相径庭,但只要奇怪到点了,一切的发生也都变得合理了。
照这么说来,这张提纲,不只是一张沾满墨迹的纸。
它是一张承诺书,一张打破了她与现实厚障壁的最有力的矛戟。但无论如何,这矛戟都是奇重无比的,想让她独自抬起来,未免有些太难了。
所以她在等,等一股浪潮,她将顺着这股浪潮推舟。
可惜的是,如今临近放学时间,还是没有任何人向宣传委员提任何的意见。
当然,光是这点重量,挡不住她想要摆脱如今困境的强烈欲望。
越界必然有巨大的代价,可要是活在历史的温柔乡中软弱致死——这是她更不愿意接受的。
于是她抱有期待,憧憬重见光明时的那种优越感。在她心中,这个答案逐渐明朗了起来。
她走到了宣传委员桌前,把纸啪地一下拍在桌上,便头也不回地走回去了。
余光看到,他脸上貌似也有些惊讶。
一阵沉默过后,他走了过来。
“挺好的,你自己想的?”
她略带惊讶地抬头来,只是过了一眼,后又看向别处:“之前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有了点灵感。”
“稍作修改,就照你这个来办吧。你跟我们一起来做总负责。”
“啥?为什……”
“既然主意是你提的,那排练过程肯定要来个指导吧?”
她没说话,他笑着就当默许了。
这下好,牵扯出来一个大部头。
她随后在班级群里看到了活动的安排,自己也突然被拉进了一个群里,这才让她明白,这三年来,她貌似没加过什么人,微信上的网名看着是如此的生疏。
——@所有人 鹿欣下午写了一份大纲给我,我感觉挺好的。整个节目已经有型了,我找几个人讨论了后,决定就按照她说的来排
——这次总负责是她
——@我 大概安排一下,什么时候排练?
她望着屏幕呆滞了一会儿,赶忙把电脑拿出来,开始在上面码字,约莫半个小时的工夫,群里的其他人一直不停地冒消息。
【图片】——
【视频】——
目前的安排——
原本聊着七七八八琐事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对话框对面再也没有白色的消息冒出。她也随之陷入了沉默,不知是盯着手机,还是电脑屏幕好些。
过去三四分钟后,大家才开始讨论起来,可谓相当“露骨”。
——会不会太乱,风格撞在一起?
——我也
——中间那个片段我觉得可以把吉他去掉
——主题不是校庆吗?把现代元素和校庆融合?太奇怪了吧
——人员怎么排,时间那么短,能弄得起来吗?
——估计悬
骂声席卷而来,就好像无意中把她从群里屏蔽了一样,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干坐着看质疑的声音一片一片朝自己袭来。
她开始怀疑这个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了。
——@所有人 有建议的私信我或鹿欣,欢迎建言献策,我们筛取合理的试行。
说是私信他和鹿欣,实际上鹿欣并没有多少人好友,在她的眼里,这句话像是:“别在群里骂,有意见的私下找我,给你解释。”
充满嘲讽意味,她苦笑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正被一堆伪善的面具砸伤,伤痛持续长久不息……那些自己原本嘲弄的小狗们全都扑上来啃咬自己,还钻心地疼,她看到皮肉绽开。
以发展的眼光来看,这些言论的出现有其必然,可显然她并没有做好应对措施——她本不打算应对这些,直到不得不的时候。
如今就是一个自己给自己造的“不得不”的时候了。它伸展拳脚,以摧枯拉朽之势朝自己袭来。
伤痛过后,沉默又无端复活,袭击自己。
困顿于两只最凶狠的恶魔手中,她迫不得已,但若非要让她做一阵抉择,她还是会选择把那张提纲交给他。
度过了艰难的沉默半小时后,手机总算又响起了信息——不论是骂声或是赞同声,都要比这该死的闭嘴要好上千万倍。她心里想着。
是宣传委员发来的私信。
——【截图】
——【截图】
——【截图】
——我筛取了几个还行的建议,可以参考一下。
第一张截图,写的是关于乐队的问题——上面说:“前后会花费很多时间,建议把乐队的片段提到最前面,提前准备好。”
她想了想,脑海中那张唯美的影像,仿佛是被不知名的剪刀裁剪掉了一处小角,她的心随之震颤了一下。
无可奈何,完满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从中总要做一些取舍,取舍前的叫做理想,取舍后的才是现实。人们喜欢看一些现实的东西。天空之城是站不住脚的。
行,第一个建议挺合理的,毕竟要注重实际效果。——
第二张截图,写的是关于节目冗杂的问题,上面说:“整个节目时常五分半,为时过长,加上准备和中场过度,可能要七八分钟。现在排练只有两周不到,中间还有一次模拟考,想动员全班来参加基本不可能。”
她又陷入思考,想到为期不远的模拟考,还有现下同学们的学业压力……想抽个空看闲书都不光是时间不够,还要背负巨大的负罪感。更不要说排练,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虽然她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貌似想到了解决措施,但看着白色信息框,就仿佛是几个人咄咄逼人地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自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事,被指正是应该的,耐心听是理所应当的。
怀着这样同罪犯一样的良心,她的心底一沉,把一切的不服气和不快扔掉。
确实,大家学业繁重,我会适当删减掉,歌只用唱一段,不用全程。——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看第三张图片,看完后,她将手机放到了桌上,闭上眼睛,用双手遮住吊灯的光。
“三个片段差别过大,就好像无端拼凑起来的一样,建议删掉其他两个背景,挑一个认真搞,把它搞深搞透彻;节目过于冗杂,让人应接不暇,只能说过度理想化了,忽略了排练的时间;乐队用意何在?节目主旨为何?这次的主题难道不是校庆吗,跑偏了。”
针针见血,她甚至都已经猜出说这句话的人该会是谁了,她联想起自己和那人面对面打辩论的样子,她或许真的会一边说一边颤抖。
可无论如何,她也难以想象把这档节目删掉三分之二,大换血后的样子。那张美妙的蓝图,底下正有人举着火柴,要把它烧毁了。
顿时,先前妥协的那种愤怒与不满涌上心头:倘若浪潮就要把最后的海石击垮了,为什么不反过来,用另一股浪潮来反击呢?说直白点——“这嘴挂在脸上不说话,是在积口德?”
她于是立即回绝了第三份请求,当他反过来问为什么的时候,她稍作冷静,说:
我去群里说,当大家的面说——
她于是把三张问题的截图如实发到了班级群里,开始演绎起自己的惊涛骇浪。
几位同学提了比较合理的建议,具体如上所示,我和徐羽博看了一下,现在做一些解释——
第一个建议采纳。本身这三个段落的顺序就没有太大的要求。第二个建议采纳,时常过多的话,我们尽量缩短每个场景的演绎时间,但不会删掉任何一个场景——
第三个建议,我想细说一下——
第一,三个差别“巨大”的段落,设置的原意本就是展现不同场景,不同背景,正是这种较为突然地衔接,迎合了届时比赛的快节奏要求,同时我们不会在哪个场景把话说得不明不白,会交代清楚背景和情感。——
当中说只需要选一个细细排练:你能光靠这一个简单的小场景来演四五分钟,那确实厉害。时间本就不够,为何还要自己给自己挖坑,说“细挖”,说“吃透”,这比排练三个场景更来得不合理。——
第二,节目的冗杂问题,想必是这位同学没有仔细看节目视频。每个节目是分开表演,人数和人员分工明确,不会很多。如果你把这称作冗杂,恐怕连听一次乐队演唱会你都要咒骂半天。而且网上就有别人现场表演的视频,我已经发了。排练方便,并没有所谓的理想化,有人能做到的,为什么到我们这里就不行了?——
第三,乐队是能够激起气氛最好的形式,正好我们班有会架子鼓,小号,吉他,贝斯的同学,这不正是一次展现班级特色的好机会吗?节目的主旨是冲击与不羁,确实和校庆无关,这我承认。但跑偏也有我自己的道理:如果你想要带大家做一个长达五分钟鼓吹所谓“历久弥新,伟大精神”的表演,我自然拱手相让。——
想必大家也都对此没什么兴趣。我觉得这次表演的目的,是想大家在最后一年唯一的集体活动里留下深刻印象,做一些属于我们学生自己的东西。当然,如果你觉得何时都有的周年校庆,还有激昂的形式主义更能让同学们印象深刻,欢迎找我踢馆,来的时候记得带几个抗议者,否则形影只单显得很狼狈——
我也思考过,这场比赛的根本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奖状吗?等到毕业了,这些奖状又在何处?看到奖状时,人们回忆起什么东西——大红色的背景,与心意相违背的歌声和舞蹈,台下唯独只有领导莫不在意的掌声?——
奖项,排名,不要被这些东西所围困。真要说集体荣誉,前两年,徐羽博带大家的主题表演,哪个不是一等奖,难道就要如此执拗于非“一”即“二”?——
我只是觉得,大家的18岁要留给更值得的东西,而不是任人摆布,为主题所左右。我并不把这次表演当做应付老师的东西,到未来我们才会发现,这实际上是在应付我们的岁月,这有何值得?——
当然,我所说的是一家之言,如果真有很多同学觉得这个提议不好,欢迎反映。我也会及时更改方案,毕竟大家的想法重要——
一顿嘴皮子功夫下来,心跳声也跟着变快了不少。她借着颤抖的手,开启了群的免打扰,转过身去,一头闷在床上,就如此倒下去。
她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手机传来了响声,但她已经不大在乎了,如今来说,睡觉才是人生第一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