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搂了搂玲儿的腰,以示安慰,玲儿干脆靠在了我的身上,将头搁在我的肩上,闭目养神。一夜没睡好,她的身体受不得这种折腾。
我请秃顶老教师继续往下说,那个光伏发电厂的血腥命案已经引起了我的好奇,况且这还是发生在我老家的命案,我没理由不关心。
这时,却又有人上车了,黑子帮着她们上车。
上车的是一对母子,母亲也就二十岁上下,儿子还在襁褓中。
我看着这个女人,这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媳妇,小鼻子小眼,身体虽被一件地摊货的棉衣包裹,但也能看出很壮实,是我们这儿农村干粗活需要的身板。此刻她的脸上充满了愁容,呆呆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正在熟睡中,从我这个视觉看过去,第一眼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我旋即感到有些不对劲,再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婴儿的脑袋奇大。
在农村,通常有这么个说法,头大聪明,但是也不是这么个大法。这个婴儿的头有别的婴儿的头两个那么大,而且大的不均匀。他的头大,但是眼睛鼻子嘴巴又小,耳朵也小。眉毛往上,有着巴掌那么阔的脑门,甚至比成人的脑门还阔,看着十分骇人。
这让我想起了历史传说中一个叫眉间尺的人,晋干宝《搜神记》载,眉间尺,传为春秋著名铸剑工匠干将、莫邪之子,名赤,因眉距广尺而得名。父为楚王铸剑而失命,遂立志复仇,以头贿客,代击楚王。
眉间尺,显然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孩子。可是我感觉眉间尺与眼前这婴儿比起来,还算是漂亮的。
这时,婴儿因为车子开动的声音醒了过来,那小小的眼睛看着我,却不像一般的婴儿那样见了生人会害怕而啼哭,只是看着我,我竟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漠视和轻蔑。这是一种什么眼神呢?对了,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祗看待凡人一般,或者如我等凡人看待猪狗等畜生一般,显得那样高高在上。
“孩子多大了?”我禁不住好奇地问道。
女人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作声,而是将婴儿紧紧地抱在胸前,小声地啜泣起来。
女人的反应让我手足无措,我想是我的问话伤害到了她,可是这样的问话也是人之常情啊。
那个秃顶的老教师,是个热心人,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再说。而他也没有再说话,本来准备要继续讲光伏发电厂的血腥命案的,也缄口不语。
这辆三轮摩托车,除却司机,还载了七个大人和一个婴儿,还有许多的行李,大家都是贴着身子坐着,显得很拥挤。
大家也都是不说话,但是目光都是不由得看向了这个还在小声啜泣着的女人和她手中的婴儿,车厢内的气氛很沉闷。
忽然,“嗷呜——”,一声凄厉的狼嚎响起,猝不及防的我被吓了一跳,而看那四位老教师,却都显得若无其事,似是早有心理准备。
“嗷呜——”
我刚要准备查找声音的来源,我猜测是不是谁的手机来电铃声设计成了狼嚎,又听到一声狼嚎,这一次我听清楚了,这样凄厉的狼嚎竟然是从那襁褓中的婴儿嘴里发出来的。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女人抱着的是一只狼崽子。
玲儿也是惊醒了,我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亲爱的不怕,这孩子生病了,叫声和别的婴儿不一样。”
玲儿睁着眼睛,向对面的女人和婴儿看去,那个女人已经停止了啜泣,一只手抱着婴儿,一只手往随身斜背的帆布包里摸索着。
这时,玲儿已经是看清了婴儿的脸,她骇得失声尖叫起来,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刚才只是问了一下孩子多大了,就让这女人情绪失控,要是玲儿大叫起来,搞不好这女人要暴走。
我猜测着,肯定是婴儿肚子饿了,这女人正在找东西给他吃。我没有猜错,女人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包食物来。可是,待到看清这包食物,我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玲儿被我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噎得咳嗽起来,我赶紧松开了手。
那个女人不满地瞪了我们一眼,哀怨地说:“你们放心,这是猪血。”
女人拿出的那包食物,正是鲜红的血浆,但不管是猪血还是人血,让这婴儿吸血,实在是叫人震惊得不行,只有电影里的小僵尸才吸血。
但是,我观察那四个老教师,却一点不吃惊,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不由得将探询的目光看向他们,问道:“老前辈,孩子这是……”
那个秃顶的老教师叹了口气说:“这还不是光伏发电厂给闹的。这家光伏发电厂是五年前建起来的,开始大家也没觉得什么,毕竟就算那发的电时断时续,也只是一点不方便,但是电费省了是真的。可是这两年,不仅是我们前进村的畸形婴儿多了起来,就连附近几个村子的新生儿,也多有畸形婴儿。我们怀疑是光伏发电厂的工业废料污染了地下水,但是光伏发电厂却有能耐,县、市、省群众都上访了,他们却都能够压得下来。光伏发电厂的工业废料继续污染着地下水,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倒没什么,只是可惜了这些孩子,他们可都是祖国的花朵啊!”
秃顶老教师一边说着,一边就落下了泪来。
“省里告不了,那就告到中央去啊。”玲儿听到畸形婴儿的事情,非常心疼。
“哎,姑娘,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现在到县里说点自己待遇的事情,地方政府都能够利用我们的家人拴住我们的脚。想要告到中央去,我们这些人的身份证号都在火车站那里留着,我们一买火车票,地方政府就知道了。”那个花白头发的老教师说。
“老前辈,光伏发电厂的工业废料污染了地下水,造成了新生儿的畸形,你们有证据吗?”我问出了关键的一点,如果他们有证据,我倒是可以帮一点忙,我有同学在首都北京那儿上班,更易接近国家信访局的人。
“我们没有证据,我们想请几个有本事的专家过来调查,有一个专家都同意了,可是临来前又变了卦。那光伏发电厂的后台老板,据说能量大着,肯定是威胁利诱了这些专家。”
“几位老师,总得给孩子们讨个说法吧。不管是不是光伏发电厂闹的,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家庭。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总要查出原因吧。我的孩子已经这样了,不能让以后出生的孩子再这样。”那个女人一边给大头婴儿喂着猪血,一边声泪俱下地说。
女人的话倒是令得我对她刮目相看,不由得再次问道:“你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女人看了我一眼,这一次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良的情绪,而是平静地说:“我儿子已经三岁了,却还是跟几个月的婴儿那么大,而且他生下来就不喝奶,不吃饭,只喝血。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吸血怪婴。可是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跟村里所有的人都对上了,跟我老公也干架,坚持要把他养大成人,还好他喝猪血也是一样的。”
女人凄苦地笑着,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从最先的悲痛中走出来了,理了理额前的乱发,这让我惊讶,这样看来其实她蛮漂亮的,散发着一股母性的光芒。
玲儿也不怕这大头怪婴了,甚至凑过去看,握住了他瘦弱的小手。
大头怪婴安静地吸着血,他看着玲儿的目光里充满了安静,那里似乎有着能够让他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