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百姓对独孤信等人态度大变,纷纷前来敬酒,独孤信等人也颇为豪爽,来者不拒。北方胡人从小就喝酒御寒,酒量都非常好,连喝了两个时辰,居然还没醉倒,杨念等人早已经趴在桌子上了。等到杨念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揉了揉脑袋从床上爬起,匆忙洗簌出门找寻独孤信他们。走到他们的住处,居然发现独孤信和杨忠带着他们那十几个士兵正在操练。杨念缓步走过去,独孤信和杨忠见他过来,也停下操练前来迎接。
“大哥、二哥当真好酒量,我还怕两位喝醉了没能进房里休息呢。”
独孤信哈哈大笑道:“我们从小喝酒长大的,你们南方喝酒用那小杯子杯子,那哪能够喝!”
“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也不好好休息,还这么辛苦操练呢?”
独孤信表情一下凝重起来:“老弟,我们现在的处境其实差不多。我们魏国分成了东西两派势力,我们西边,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一直被东边压着打,就像你们被梁国不停地攻打一般,我们想要不被灭亡,就必须不断让自己变强,所以,我们西边的士兵,只要不是去打战,就必须每日操练!”
杨念点点头,道:“我们极乐城守卫也每日都有操练,奈何人数相差太多,梁国若是下次再来,我们怕是守不住了。”
独孤信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本是梁国的领土,他们攻打你们也是合情合理,我听说梁帝萧衍现在皈依了佛门,这佛教是不好杀生的,若是你能跟梁帝好好谈谈,没准他会善待你们一城百姓。”
杨念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一来我们极乐城多是流民,对梁国官员极为愤恨,他们怕是不愿归属梁国,二来我也怕梁国不讲信用,和谈后翻脸算旧账。”
独孤信点头道:“昨日逃走那少年将军必是皇亲国戚,此后怕会成为你们的大患啊,大哥、二哥也帮不了你太多,若是有一日你们在南边呆不下去了,就来北方找我们,你们不想为北方朝廷效力,就好好过安稳日子吧。”
杨念拱手作揖道:“多谢大哥、二哥,我记住了。”
杨忠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杨念自然是舍不得两位兄弟,但北方也动乱不堪,他们又是朝廷重臣,实在无暇久留。这次出城,极乐城老百姓竟争相送行。
城墙上,徐善睐对小白说道:“你看,老百姓多么善良,昨天还憎恶的敌人,今天就可以如此不舍,但愿南北不要发生战争,否则今日的朋友,明日又成了仇人!”
小白对这些没兴趣,只是不满道:“每次打战你们都畏手畏脚,我就没有一次打爽的,真没劲。”
徐善睐哈哈大笑:“你想打,我陪你打便是。”
小白白了他一眼:“我要是尽全力,早就把你打死了。”
徐善睐也不服:“我也是手下留情了,真尽全力,我们胜负难料。”
“走,我们去好好分个高下。”
小白边说边跑,两人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下了城墙,远远地找一处僻静之地又打得个酣畅淋漓。
这些日子,杨念带着大家在城外加紧修防御工事,城内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气氛,大家都知道下一场战争,可能就是他们的死期。
果然,梁军还是来了,这次梁军把极乐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每个城门口都围了两万多人,却只围不攻。这样下去,极乐城内资源也撑不了多久,若是出城迎战,就这几千守军,打哪边都打不过。这次的梁军,军容整齐,完全不似之前的散漫,军旗上绣着大大的“王”字,想必是一位名将。
僵持了十天,梁军突然射了一支羽箭钉在城楼上,守军取下箭上的信封送去给了杨念,原来是梁军主将邀请杨念出城一叙。杨念虽不敢用道术滥杀普通士兵,但若是倚仗道术全身而退,还是有把握的,所以他也未多想,便一人一剑欲出城去。董青丝担心杨念出事,坚持要一同出城,可杨念怕董青丝的脾气上来坏事,硬是不许董青丝陪同,董青丝还以为师兄是不想自己涉险,虽然有些不爽,但心里还是甜甜的。
杨念独自出了城,驱马来到梁军阵前,见为首的主将一身玄铁重甲,威武不凡,心知此人定是良将,不是潘正之流可以想比的。
“杨城主,久仰大名,今日幸见。”
杨念一惊:“你是何人?如何认得我?”
那人道:“我乃梁国大将军,王僧辩,可不是潘狗可比的,你这区区一城,我围上半年,城内必是易子而食,你可愿看到那副光景!”
此等威胁之言杨念自然是不爱听,他手指一挥,青鸾剑“嗖”地飞出,眨眼间就围着王僧辩头上飞了一圈,几缕盔缨飘落而下,身后的将士猛地反应过来,伴随一阵盔甲抖动的声音,几百支箭已经上弦,寒光闪闪的箭头都指向杨念。王僧辩猛地一抬手,身后将士又齐刷刷松弦收弓。
“早听说城内有人会妖法,你到底是人是妖?”
见王僧辩虽然面有惊讶神情但依然沉着冷静,杨念心里颇为钦佩,也有些后悔刚刚鲁莽出招,这么近的距离,几百支飞箭射来,自己未必来得及抵挡。但杨念也是经历过生死大战的人,自然也丝毫不惧,答道:“我当然是人,这飞剑术乃正宗道门法术。”
王僧辩道:“你即便杀了我,我的将士依然不会撤退,相反他们会带着一身的怒气,杀光你们城里的每一个人!”
杨念也毫不客气道:“若极乐城被破,我们凭仗一身法术去刺杀你们的皇帝,也不是一定不能成功!”
两人眼神相对,久久不动,突然间,王僧辩哈哈大笑道:“好,果真是个英雄,你若想保一城百姓平安,就随我去都城皇宫拜见皇上,你敢不敢?”
杨念道:“有何不敢,只是我需回去准备一番。”
王僧辩道:“好,我便等你一个时辰。”
杨念回到城内,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大家,徐善睐认为虽然很冒险,但若有机会和解,必须一试,只是要多带些人,以备不测。
杨念却觉得既然是去梁国都城,带多少人也无济于事,不如就自己一人前去,以表诚意。这一来,董青丝可不干了,她生气道:“若要去见那老皇帝,我一定要去,否则大家都别去。”
杨念深知董青丝的脾气,这不比出城去见王僧辩,她站在城墙能看到一切,若是不带她去都城,她自己也会跟着去的,既然如此,杨念只好带上她一同前行,徐善睐和小白便留下守城。王僧辩领一万士兵,带着他们一同前往梁国都城。
梁国都城建康,其繁华程度,是杨念他们平生从未见过的。城墙高七丈有余,街道宽阔能六车并驱,临街商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王僧辩见杨念神情疑惑,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和尚很多?”
杨念点点头,王僧辩得意道:“我大梁国光是寺庙就好几百座,光是和尚就几十万,不知你极乐城的人,有没有我们和尚多啊?”
杨念叹道:“如今天下纷争,你们却还要供养几十万出家人,老百姓压力未免也太重了。我见魏国虽然不如你们这繁华,但明显能感受到他们浓厚的善武之风,再看你们这,多是僧人、商人,将军虽然神武,怕也护不住这繁华。”
杨念此言过于直白,但王僧辩只是沉默,并未生气,因为他也知道,梁帝本是盖世英雄,可老来糊涂,痴迷佛教,还曾几次许身寺庙,整个梁国早已不再有当年一统天下的雄心。可天下,分久必合,若不能统一天下,必然就会被天下一统。
一路无言进了皇宫,但见梁帝端坐龙位之上,威严神圣,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王僧辩当即跪下拜见皇帝,见他们二人依然直挺挺站着,赶紧小声催促他们跪下。董青丝不屑道:“我们修道之人,不跪凡人。”她顿了一下,又道:“仙人我也不跪。”
杨念道,虽不跪拜,但亦要行礼,说着便拱手作揖,董青丝也跟着行了个礼。群臣已有人呵斥不满,梁帝倒也和蔼,只是笑笑道:“即是道人,就不必拘于俗礼了。”
一鹰眼勾鼻的武将道:“这极乐城乃我梁国境内,不可独自为政,今日擒得寇首,还请圣上速斩此人,极乐城指日可破。”
王僧辩怒道:“朱将军休得胡言,杨城主是来和谈的。”
那朱将军冷笑道:“杨城主?在大梁国土之上,没有圣上的诏书,他这城主,难不成是你王将军封的!”
王僧辩自知说错了话,忙跪下向皇上请罪,此时,一刀眉凤目的武将出列道:“禀告圣上,王将军虽一时失言,但忠心不二,且其未损一兵一卒便劝降极乐城,实在是圣上皇威浩荡。本是可喜之事,可朱将军非要再挑起争端,难道朱将军不知,那极乐城本是梁国的城,极乐城的百姓也是梁国的百姓,你要梁国的士兵去攻梁国的城,杀梁国的百姓,岂不是给圣上造孽!”
梁帝早已虔诚礼佛,不好杀戮,更忌讳造下孽债,听得这些话,表情变得沉重起来。朱将军面露急色,忙道:“陈将军你可知道不久前汝南侯亲征极乐城,被这些贼寇打成重伤,你们居然还偏袒他,居心何在?”
陈将军不急不慢道:“朱将军怕是搞错了,汝南侯明明是被坐下那畜生所伤,以汝南侯的英明神武,身边又有圣上亲赐的高手相助,若不是事出突然,坐骑受了惊吓,岂会受伤。还好有圣上虔诚礼佛,佛祖保佑,汝南侯伤势大有好转,不久便会痊愈。如今此人来降,亦是佛主保佑,朱将军莫非想要圣上逆天行事?”
梁帝听得此言,脸上笑容可掬,他一挥手道:“都别争了,各自归位吧。”接着,他又向杨念询问极乐城的由来及现状,杨念便一一道来,但自然隐去了妖族之事。梁武帝听得颇为高兴,大声赞赏道:“真人如此救护百姓,国之幸也。真人可真有归降之意?”
杨念道:“正如陈将军所言,极乐城本是梁国的城,城中百姓本是梁国的百姓,即便在下,亦是梁国子民,本就从未谋反,自无归降之说。之所以抵抗,实在是潘正欺人太甚,不给大家活路!”
杨念把潘正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梁帝,梁帝纵使修行多年,也不禁大怒:“梁国竟有如此恶官,朕之罪也!”
朱将军出列道:“禀圣上,不如把极乐城改成极乐寺,城中百姓个个剃发为僧,既能消除他们的戾气,又能增长你的功德。”
梁帝微笑点头,正要表示赞同,杨念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极乐城内居民即有佛教信徒,亦有道教信徒,岂能强迫他们人人皈依佛门!”
梁帝道:“你如此说法是不识佛教精妙,佛先生于道,又广结善缘,普度众生,让他们皈依佛门,他们日后必会感激!”
杨念道:“陛下之言有辱神灵,天地未分先有道,这开天的便是盘古大神,造人的便是女娲大神,何来佛先于道之说?普天之下,虽是皇土,但天下生灵,必有轮回,即便陛下贵为天子,也应尊天敬神,陛下寿寝之日,也得论生前功过,上六桥转生!”
朱将军气得大骂杨念:“陛下驾崩便会去西方极乐,永别轮回之苦,你如此欺君,罪不可赦!”
杨念毫不退让:“一城百姓全出家为僧人,那要多少钱财去供养,你身为朝廷重臣,只会一味迎合上意,却不顾对错,到底是谁在欺君!”
朝臣此时议论纷纷,梁帝信佛多年,修为已然不浅,尽管如此他并未动怒,且听杨念之言亦是有理,此时,朱将军又道:“陛下,自古道士不安本分,无论是聚众谋反还是辅佐藩贼作乱均有道士参与,就连极乐城一群信众也屡次阻我天兵,还杀我大将,必须让高僧点化他们。”
杨念道:“陛下,三教本义皆是劝人向善,本无高低,您若因为自己信佛便要兴佛抑道,只怕会遭天谴。”
董青丝在一旁忍了很久,早就想动手了,此时一听“天谴”二字心中有了打算,她暗运五雷诀,一道雷电把门头的扁牌劈成几块,一时间大家都被吓到了。
一长相清瘦却神采奕奕的官员赶紧跪下:“陛下即是天子,亦不可触犯天怒啊”
梁帝也受了惊,不敢再做多想,赶紧封杨念为极乐城城主,只需服从朝廷管理,按时缴税,其他一切照旧。杨念谢恩,领着董青丝出了大殿。
杨念刚出宫门,就被一人拦住,此人正是朝廷之上劝皇上不可触犯天怒的官员。他仔细打量了他俩一番,啧啧称奇,董青丝不满道:“有话直说,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那人哈哈大笑道:“在下乃司天监蒲飞是也。”
杨念行礼道:“不知蒲大人有何指教?”
蒲飞道:“皇上是个好皇上,只是国运将亡,小人当权,不可逆也。”
杨念道:“天下三分,必归于一统,皇上仁慈,无心北伐,终会受祸于北人。”
蒲飞道:“我夜观天象,紫微星日渐羸弱,南边群星暗淡,却独有一颗将星光芒夺目,莫不是又有武将要改朝换代了。”
董青丝道:“那你还不去告诉皇帝,让他好好努力,要不然上天要换人了。”
蒲飞笑道:“天数已定,多说无益,我来是想提醒两位,如今小人当权,事无定数,一切小心为上。”
杨念道:“大人的意思是皇上还是会对付极乐城?”
蒲飞转身边走边笑道:“天下皆乱,极乐城如同昙花绽放,岂能长享安乐,皆是定数,不可逆也!”
蒲飞说完人已走远,杨念心中颇为沉重,他也不作多留,带着董青丝匆匆赶回极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