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夜巨变
长夜漫漫,但终将迎来黎明。
当清晨的第一束光射经孛临的大街小巷,这座边境孤城才算是真正从黑夜中醒来,阵阵喧嚣中,店铺开张,酒楼花楼来客络绎不绝。
在孛临,常年生活于北方的人们通常都偏爱面食,所以在路上随便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家家面馆,飘出腾腾热气。
街道上,一位面相普通的中年人走进其中的一家面馆,点了一碗肉面,一个人占一张桌子,捧起面碗吃得十分畅快,丝毫不在意油汤飞溅到自己的黑衣上。
喝完一口汤后,他眼神微动,捧着面碗的手也在空中愣了愣,但短暂的失神后便立刻恢复了平静。他慢慢将碗放下,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一名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身旁陪着一位布衣老者,两人径直走到他的桌前。女子也未说任何话,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直接扶正了长凳坐下。那名老者则是转身招呼了一声店小二,也不知说了什么,大概是在点面。
“这位小姐,我们似乎不熟吧。”
“这里没别人,你也不必再装了,梁洵城主,”清冷的声音从面纱后响起,极具穿透力,“昨日在云雾后窥望我们的是你没错吧。”
谈话之余,一层无形的真气已经将三人包裹在内,外界之人无论听力再好也不可能得知里面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梁洵又笑了,面容看上去变得更显神秘,他风轻云淡地打趣道:“所以今日一早二位便来找我算账了?还是说,你们九霄另有所求?”
蓝发女子面色不改,也没有废话,直言道:“我们虽然知道梁城主不会妨碍我们办事,但再怎么说也是身在孛临,对于一些可能有的麻烦,还烦请梁城主到时候给些方便。”
虽说是求人,但蓝发女子的语气是一点也不客气。
“孛临本就没有什么规矩,我想二位来这之前不至于没有打听过。而那几条禁律,应该也不至于束住二位的手脚,不知小姐如今需要的方便,究竟是什么?”梁洵双眼微眯,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真无其余法规?”蓝发女子有些怀疑,她先前并非没有听说过孛临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一直都心存疑虑,她并不觉得依靠几条禁律就能管得住这座边境孤城里的各方势力。
毕竟任谁都很难想象没有规矩约束的孛临能发展壮大成一处繁比四国国都的地方。
梁洵仿佛看穿了蓝发女子心中所想,笑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这个规矩并非是要明着摆在众人面前的。市井之徒自然各有各的条规,当这些条规像树枝一样交错在一起时,便形成一棵参天大树,本人所做的事,无非就是为其加上几根枝条罢了。”
顿了顿后,他接着道:“凡事都无绝对,若真要给出一个例外,那便是实力。孛临禁律是我定下的,但只要有人实力强于我,他自是可以放纵行事。”
蓝发女子轻哼一声,冷嘲道:“梁城主为这棵树添上的,应该不是枝叶而是主杆吧?”
梁洵端起碗将面汤全部喝光后,露出一个惬意的神情。他取出一块丝巾抹了抹嘴,并没有去接蓝发女子的话,而是带着一份好奇开口问道:“那不知二位的实力,到了何种境界呢?”
蓝发女子眉头轻挑,身旁的布衣老者还是一脸平静,仿佛交谈的内容与他毫无干系。
“小姐若是不愿透露那便算了,我也在此向二位承诺,玄武之事临天司的人和我不会插手。接下来的数月,孛临可能会不太安定,若是玄武在这中不慎做了什么有违禁律之事,二位带着他离开,我也不会派人阻拦。”
梁洵的话语十分真诚,但蓝发女子心中清楚,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他仅仅是给了九霄一个面子,而不是自己。
她很讨厌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
“那我便先行谢过了,梁大人想要知晓我的境界,倒也并非不可透露,不知它是否能令你知晓一二......”蓝发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她用左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令,置于桌上推至梁洵面前。
这是一块十分朴素的白玉令,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什么精雕细琢的花纹,中央只有一个淡青色的大字。
柒。
但梁洵一见到此玉令,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心中似有一块巨石倏然下沉,脑中响起一阵嗡鸣。
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蓝发女子,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那位感受不到半点真气波动的布衣老者,嘴角抿出一个苦笑。他伸手将玉令慢慢推了回去。
“实在是多有得罪,没想到这等偏僻之地,会是洛小姐亲自前来......”
这回轮到蓝发女子惊讶了:“你知道我是谁?就凭这块玉令?”
“即使你不出九霄半步,大名也会远传千里。”
梁洵面带歉意的起身,补充道:“洛小姐有事来城主府寻我便是了,不打扰二位,在下先行告辞。”
还没走几步,他又回头,十分真诚地躬身道:“还请二位不到万不得已勿要打破鬼巷的规矩。”
望着梁洵离去的背影,布衣老者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身为这座孤城的城主,他能成为威震一方的枭雄,确实是有原因的,能屈能伸,的确不错......”
“封叔,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身为城主却能在大街上行走而无人投以异样的目光......”
“我想你在说出此话时,心中应该已有了答案。昨日去城主府,你便提及门上全是积灰,怕是好久没打开过。”
现在看来,梁洵并非是闭门不出,而是从不走正门。这样一来,没几个人会知道他们的城主会日日行走于大街上,甚至可能与他们同桌共餐。
“他必然是个好城主,仅对于孛临来说。”蓝发女子轻声称赞道。
若是梁洵本人听到这番话,或许也会面露几分喜色吧。
白玉令上的“柒”,不仅象征着实力,更象征着蓝发女子在九霄宫中非同寻常的地位。
九霄宫的弟子众多,但能持有者白玉令者,唯七人而已。在四国境内,拥有此令牌者便拥有等同于宫中长老的权利和地位。
对于这七个人,世人多用一句话形容:喜可成宗立派,怒可孤身屠城。
“虽说是些夸大之言,但到底......”走在街上的梁洵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早已迈入七莲倒海上境,那名洛姓蓝发女子肯定还不及他。但谁愿意因此得罪九霄宫呢?他的一次破境,还是受到一位九霄的前辈相助才转危为安。
况且,在那位布衣老者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
孛临中车水马龙往来不断,但相比往日,雨夜后潮湿的空气中明显多了几分凝重之意,似一面紧绷的鼓,等待有人去敲响这第一下。
正午时分,鬼巷的一间木屋中缓缓流散出一些真气,至于先前,木屋内的真气像是被人牢牢按住了一样,丝毫没有外露。
“呼——”齐天弈长长舒出一口浊气,右眼变得如星辰般清澈明亮,就算是那只本被血红充斥的左眼,也不再让人能感觉到戾气。不仅如此,原本瘦弱的身体经一夜修炼也变得结实了许多,至少不再是皮包骨头的模样,身高似乎也变高了点。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变化,这一次固境没了玄武的威胁,变得格外酣畅淋漓,一年未进的修为,在一夜之间暴增,竟隐隐有了小境圆满的意思。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荒废一年,一晚上倒是全部补回来了。”
齐天弈透过铜镜看清了自己的变化,惨白的脸已恢复到了正常人的肤色,短发依旧凌乱。面貌虽说不上帅气,但已不是那副体弱多病的外表。
“你固境的时间未免太长了点,要知道现在可已是正午了。”
墨灵蝶的语气中尽露疲惫之意,如瓷般无暇的娇容上却也是欣喜之色。
齐天弈意识到墨灵蝶在这段时间里肯定不轻松,挠了挠头一脸歉意道:“苦了你了。”
墨灵蝶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齐天弈道:“和你为我做的相比,这一点疲倦不及分毫......我记得明晚迎春楼会有一场拍卖,如果有适合你的丹药,我替你买下。”
没等齐天弈说些什么,墨灵蝶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再次开口道:“不要拒绝,你知道的,我不想欠谁什么。”
齐天弈淡淡一笑,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木屋无窗,自然不会有风进入,但纯白的烛火却在这种情况下一下一下跳动着,好似少女无法恢复平静的那颗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