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最大的一场。它仿佛有着足以倾倒世界的毁灭力量,笼罩苍穹,将江河里的水一口气泼向这座宁静的庄园,替它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正堂里,穿着黑衣服的众人站在两边,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中央,寒风席卷的白花群中,是一口冰冷的棺椁。
哐当——
众人抬眼望去,厚重的内门被打开,一抹鲜艳的红色出现在他们眼中——一位俊俏的少女。虽然眼睛还是红肿的,但她的步伐却渐渐自信稳健起来。她站到众人面前,在一次深呼吸之后宣言——她不会参加现在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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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去不同的地方看不一样的日落。到时候,你可以陪我去吗?开玩笑的。
我从梦中惊醒,如同溺水得救一般大口呼吸着。还没有弄清楚情况,一阵剧烈的耳鸣让我不得不抱着头呜咽出来,随手拍掉了自己身边的东西。
过来一会儿,我慢慢恢复过来,开始着眼观察四周——似乎是一个病房,没有任何光亮也见不到任何人影,或者说连声音都没有。而我坐在病床上,地上还杂乱地摆放几管针筒,应该是自己刚才打掉的吧。
骤然间,寂静被一旁的雨打玻璃的声音驱散,但角落里的危险般的冷淡气息显得更加浓烈。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是谁?
什么都想不起来,似乎我并不存在过去。
我越努力去想,心中就多一分慌乱。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患得患失的感觉。
——我忘记了什么?
忍受不住这样的感觉,我从病床上爬下来。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一边往房门处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我扭动门把手,慢慢推开房门,漆黑过道深处吹来一阵凉风,肆意钻进我的衣服里,我腿脚不禁发抖,抱着自己的手臂摩挲。
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我犹豫了许久才迈开脚步走入这狭长的通道。我模糊地能看到走廊尽头的一点光亮,便试图往那边过去。
过道的长椅,盆栽(上面的绿叶已经枯萎了,留下光秃秃的枝干)等都被随意放置,我在黑暗中努力摸索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雨声夹杂着雷声四处回荡,极易让集中注意力的我产生幻听——脚步声或者物品掉落的声音。但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我也不好发生警惕,不去管它,只能尽力去辨别。
不一会儿我便抵达了光亮处——原来是安全出口的指示灯还亮着。我顺着指示往右看去,确有一条通往楼下的楼梯,不过我想就此止步了。因为那没有一丝光亮的楼梯间如同等待猎物入口的野兽,充满阴森森的气息。
我决定往回走几步,尝试寻找其他的出路。这里的房间都是紧闭的,也没有什么窗户可以往外看。显然,如果不选择下楼梯,打开一扇门看看是我最好的选择了。当然,我还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打得开。
我又是犹豫了许久,最后选择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房间。我轻轻地扭动把手,生怕发出什么声音。万幸的是,里面不过是一间和我醒来的地方一样的房间。至此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沉下来一点。
我进了房间,里面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凌乱。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张纸,走到窗户旁借光。
好像是一个女孩的病单,上面的照片被不明的利器划花,看不清真实模样。姓名是洛兹莱特.艾,久滞型记忆患者,同步率百分之七十五。
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暗示着这个荒废医院什么奇怪的秘密。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张病单不简单。
我又捡起几张纸一一查看,依旧一无所获——没能找到对自己有用的消息。抬头看向窗户外,那是在白茫雨雾中缄默的城市群,刹那间仿佛自己置身于末世,只有一个人的世界一般。心中充满不尽的迷茫和怅惘。
正当我为后面的如何行动发愁时,我发现那雨中本应该是幻觉的脚步声居然越来越清晰,甚至伴随有人的说话声。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对方的行动很迅速,现在已经在上楼了。我心中一紧,轻步躲到房门后面——因为这间病房没有其他看上去可以藏身的地方,病床也是那种支撑式的。
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有人前来对自己来说本应该是好事一件。但我还是选择跟随潜意识行动。
“这里是专项调查组,已经对目标展开搜寻,还有什么指示?”
这几个人来到房前,我的心脏一下子提到的嗓子眼。
“明白,活捉目标。”
活捉?这可不像是一般人会说的话吧?联想到我刚才在病单上看到的信息,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能和这些人接触!
接着,对方好像对这间开着的房间起了疑心,走进来一步,虽然不能看到,对方应该在观察这个房间,唯有房门后是这个房间不会被看到的地方,我暗自庆幸。但是对方不知是否有意思的轻轻推动房门往里。我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往后靠,在门即将撞到自己时我提前将自己的双脚呈一字形摆开,希望借此迷惑他以为碰到了门砥。
一秒,两秒——
“分开找。”
成功了!看来对方并不是什么专业的队伍,没能发现自己。但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等他们搜完其他房间很快就回到这里,自己必须赶紧离开。
过道上都是他们的人,而且自己也没办法准确判断出有多少人,换句话来说,我出不了这个门。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了——窗户。
倾盆大雨一刻不停,我没有犹豫,打开窗跳到外面的空调外机上。
冰凉的雨水有力地打在我的身上,自己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般,成股的细流从我的发梢流下来,滴进我的眼睛里,造成刺眼的酸痛。
从这里到地面有三层楼的高度,不管如何,我先一跃跳到二楼窗外。强大的冲击力令我全身发麻,还发出了不小的声音。本希望雨声能把我发出的声音给我掩盖下去,直到头顶有人从我刚才跳出来的窗口探出头来。那个大叔面目狰狞,朝我大喊一声:“喂!别跑!”
接着一楼也有几个人跑出来,每个人手都扛着一把枪。我没等他们举起枪,就迅速打开窗户跳进二楼的房间里。
我刚才应该没听错他们是要活抓我的对吧?那应该是不会开枪的对吧?
我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听周围的脚步声。刚才搜寻我的人和楼下的几个人已经从右边的楼梯登上来,左边的走道处也传来脚步声。左右包抄的局势啊。
我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而变得沉重,也不得不跑起来。
右边的脚步声比较近,左边的想要过来还有一点时间,那么自己就先往左边跑。
过道拐角处有一个服务台,而且路上的东西的摆放也不会向三楼那样乱,我加速跑到那里。借力翻身跳进服务台下躲起来。同时间搜寻的人拐过来,往我跑来的地方过去。
我的心脏此刻如同一个负荷运转的超级小马达般拼命转动着,肾上腺素一路狂飙,汗水夹杂着雨水一滴滴滴到地板上,呼吸絮乱。自己究竟是沉睡了多久,体力这么快就透支了。
两边的敌人相遇只需要数秒,找不到我很快就会往回找,所以我必须在与他们错过之后立马翻身出来,一刻也不停地往相反方向狂奔。
“站住!不然我就开枪了!”
在我的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我迟疑地放慢了脚步。不会开枪的吧?如果我这样跑下去的话——
跑!
强烈的潜意识驱使下,我再次拨开腿奔跑起来。所幸左手边有一扇半合的铁门,我便一把冲了出去。
寒冷的雨水再次袭击而来,冲刷到自己身上。原来这里是医院的消防救生梯,可以直接通往医院后面的停车场。
门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本想借着栏杆滑下去,谁知在雨水的清洗下它会变得如此光滑,一不小心便滑飞了出去。好在只有半层楼的高度,落地做个缓冲不至于受伤。
但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后面的停车场一辆停放的车也没有,无疑如果自己跑在上面可以被轻易打成筛子,即使对方不开枪,以我现在的体力也会很快被他们抓住。因此我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往一楼里面跑,跟他们迂回。
分秒之间,我前脚刚躲进入门不远的一间药材室并关上门,他们后脚就从外面跑过。
暂时安全了,可是接下来自己又能往哪里跑呢?我看向药材室唯一的一扇窗户,外面只有宽阔的停车场与不断溅跃的雨水。
砰!
枪声响了,但并非是针对自己的。
“报告!我们遭到狙击了!”
“在东侧!找掩体!”
外面传来他们慌乱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了?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看着和往日相同的大雨,我不禁想起那一天,仿佛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不过这样刚刚好,这本就应该是牢牢记在心里的事情,在我结束这场战争之前——
“请注意接收消息,纤雪,目标应该就在你的西北方向,粗略判断有十二个人。”
我站在一间老楼下看雨,收起被勾起来的思绪。整顿我的黑色雨衣,带上帽子转身上楼,直接登上楼顶——青苔长满在龟裂的灰墙上,爬山虎四处蔓延。我扛起被我放在角落处,用一块灰布盖起来的长枪——这是专门为我定制的单栓消音消火狙击枪。考虑到轻便问题和我的体力问题,它一个弹夹只装了两颗子弹。
“你太我行我素了,现在还一头冲进敌方的管控地,接下来的行动一定要万分小心。”
“一直以来谢谢你,莉莉丝。”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用谢我。”
等我架好枪,通讯部却发来撤退的消息。
“不对劲,纤雪,敌人似乎在追击一个人。”
“怎么回事?”
我将镜头转向远处的破旧医院,在雨水的干扰下,医院里的状况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见几个人影的移动。
“他们在追击一个穿着病服的人,既然如此我们撤吧,不要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多亏了莉莉丝我才能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这里。但是——我犹豫了。
“我说,对方也是受害的实验对象吧?”
莉莉丝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极力阻止道。
“我知道你想救他,但是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多想想你现在的处境是有多危险?当初是你向马克将军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以保护你自身安全为前提我才选择跟着你来的,而你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
我拉开保险栓,瞄准对面的目标,深呼吸——
“我知道,对不起,但是,我想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父亲,他也会选择和我一样的选择的。——放心,我会没事的。”
“纤雪!不要!我,我还想等着你回来,我们再像一起那样一起四处玩耍呢,我们——”
“会的,等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
我打断了她。
“真的吗?会有机会吗?”
话音刚落,我便扣动扳机。
子弹划破雨幕,打中医院门前一个敌人。对方的反应很迅速,很快便判断出袭击的方向并找掩体躲了起来。
“啧,看来这群人不是一般的神徒啊,真是难缠。”
我立即端起枪,通过地面塌陷的一个大坑跳到下一楼——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然后踩着吱哑作响的木桌子穿过窗户跃到隔壁楼房的天台上。疾行几步后进行脚刹,同时重新抬起枪口瞄向医院的位置。
由于调整了射击角度,对方的身影再次暴露了出来。
上膛,第二颗子弹射出,命中二楼窗户一个鬼鬼祟祟探头的敌人。
打完我立马收起身子,对方也开了几枪回应,几颗子弹射进来打到我后面的杂物堆里,木屑玻璃等四处飞溅。
真是惊险,究竟是什么人需要那些疯子派出如此精锐的部队?不过在我的掩护之下,那个人应该懂得抓住时机逃跑吧?
“莉莉丝,汇报一下医院的情况。”
两三秒过去了,另一边还是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雨声很大,随意地打在铁棚上,水洼里作响。我的心如同遭到猛烈的敲击一般,明白了自己最不想接受的答案,一时生起不该有的冲动。
“莉莉丝!莉莉丝!回话啊!”
砰!
这一枪是没有火光的,从千里之外的地方传过来的——
接着通讯器被人掐断了,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有敌人入侵了总部,把与我朝夕相处的同伴杀死了,同时也掌握了我的信息。
明明,我还感觉此刻莉莉丝还在向自己提供信息——
“我们受到袭击,请立即撤退,纤雪。”
本应该如此——
我狠狠地锤向地面,脸颊上默默划过几滴泪水。
我又一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离去,是多么的悲伤啊!明明自己选择战斗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珍惜之物,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够做到!
缓了一会,我擦干眼泪,重新换上弹夹,上膛。再次加速换位,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开枪。
这一颗子弹打偏了,打到了墙上。
我继续更换位置,但体力消耗带来的移动迟缓,让飞来的子弹几次擦过我的身边。
这一年的高强度训练里,我已经从一个听到枪声就会捂起耳朵大叫的女孩成为一个可以独自穿进敌阵的战士了。所以我不会再害怕了,我要尽我所能去阻止我眼前最不愿看到的悲剧。
本应该如此。
找到了对方潜意识最容易忽略的位置,子弹上膛,瞄准再发射。
充斥仇恨的子弹再一次命中敌人。
现在的我,孑然成为一个游荡在战场的幽灵了。
本应该如此——